-----------------------------------------------------------------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派派会员(轩小星)整理制作,版权归作者所有,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1 1、一 ...   红还是深蓝?亦或是那条米白色的?   真正烦恼。   我站在衣柜前,为明天的演讲比赛穿哪条裙子踌躇不已。   忽然铃声响起,我怔住,什么铃声,比赛开始的铃声吗?可是我还没选好衣服。演讲词我背熟了吗?稿子呢?还来得及再看一遍吗?稿子呢稿子呢?天呀,我完蛋了。   铃声锲而不舍的一声声响着,身边悉簌有声,我的意识渐渐回来,伸手在熟悉的地方按熄闹钟,用被子蒙住头,嗅着屋子里肉粥的香气,轻轻松口气,放下心来,原来只是一个梦。   悉簌声就在旁边,我口齿不清的哼着:“妈,我饿死了。”   回答我的是一个泼辣清脆的声音:“要是有人给我做饭,我也情愿叫她妈。”   我掀开被子,看见薇薇安正对着镜子化妆,昏暗的灯光下,她正用一把大化妆刷往颊上扫出一种妩媚的红。   这次我真正醒来。   狭小脏乱的屋子,粥香混着永远挥之不去的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屋顶上吊着一只四十瓦的灯泡,给这一切罩上了一层黄光。   .   薇薇安转过头来,看见我呆呆的,横我一眼:“干嘛?做噩梦了吗?脸色这么差?”   我拍拍面孔:“我脸色一向差。”   噩梦?可不是,梦里真觉得可怕,比赛就要开始,演讲稿还没背熟,可不就是世界末日。真可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那个雪白粉红的世界,怎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噩梦呢。   我爬起身来,不忙洗脸刷牙,先去找勺子吃粥。   揭开快餐饭盒的盖子,一股浓香扑面而来,薇薇安抽抽鼻子,抱怨:“一股子味精味。”   我不管那么多,拿起勺子大口的吃,口里才感觉到烫,第一口已吞落肚,从口到食管到胃一路火辣辣的烁痛,忙不迭的把口里的吐出来,吐的急了又被呛到,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薇薇安已经梳好头发了,走过来,敷衍的拍拍我的背:“吃口粥都能吃成这样,你今天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做那样的梦,那么久以前的事儿了,久的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我顺过气来,收拾好残局,继续吃我的粥。   窗帘没拉严,尚余一丝缝隙,我眼光瞟过去,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薇薇安问:“对面阳台出谋杀案了?”   我过去把窗帘一把拉开,叫她:“快看,那是什么?”   我们租住的这种出租屋,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几乎窄至米余宽。若一个人手臂约有刘备那么长,从自家阳台伸手去拿对面阳台的衣服,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我所能看到的天,就是对面两栋楼之间这一米的缝隙。而今天,正是这窄窄的缝隙,却如燃烧着一种绚烂至极的红。   薇薇安站过来看了半响,说:“火烧云,我小时候看过的。”   “肯定很漂亮,到哪里能看清楚一点?这附近,有没有开阔可以看清楚的地方?”   薇薇安嗤的一声笑了:“妹妹呀,老北市这一片,是云彩也落不到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我沉默。   对面一声口哨,我们看过去,对面阳台上那个半裸的胖子,正冲我们猥琐的笑,这么近的距离,近到几乎可以闻到他的口臭。   “靠。”薇薇安刷的拉上窗帘。   .   “昨天生意怎样样?”薇薇安倚在墙角看我化妆。   “白站了一个晚上。”   “今晚穿我这套黑的吧。“她说着,从简易衣柜里拣出那套衣服,丢在我床上。   我化妆完毕,薇薇安端详半天,总是不满意,但也没办法:“你不适合化浓妆,你长的太文气。你化淡妆肯定很好看。”   “靠,文气,你骂我呢?”我笑:“我要是在‘舞榭歌台’坐台,倒是可以画个淡妆装模作样,街边那种灯光,画个淡妆和死人脸有什么不同。”   我们这一行,就是要长成薇薇安那样的野玫瑰才吃香,薇薇安越画大浓妆越显得漂亮,大波浪的卷发,蓝眼影,睫毛似小扇子扑闪,紫色的唇彩,野玫瑰一样的笑容,男人看见她,从头到脚都酥了,除了性,根本想不到别的。   “你别说,”薇薇安说:“你和‘舞榭歌台’的小姐比,除了差一张大学文凭,还差什么?”   差什么?我耸耸肩,换上薇薇安那件半透明钉亮片的黑衬衫。   “换那件大红的胸罩。”她吩咐我,我照做。然后穿上那条短到几乎遮不住的短裙,去照镜子。   领口一味的直低下去,我再往下拉一拉,然后笑:“拉也没用,没你的够看头。”   薇薇安安慰我:“也够用了。”   房间外一叠声的笑,晓美和阿萍大声在门外叫:“薇薇安莉莉安,我们赶飞机去了啊。”   我推开房门,看见她们两个齐头整脸的,一人拖着个行李箱。   阿萍前阵子不知哪里结交上了一个老头,一来二去的,被哄的居然答应带她们去新马泰七日游。   我看她们满脸兴高采烈,忍不住取笑:“小心点儿,别叫你那干爹把你们在泰国给卖了。”   她们两个更加笑的前仰后合:“那应该是泰国的人妖们小心点,跟他们抢生意的人来了。”转头看见薇薇安懒洋洋走到门口,问:“喂,给你们带点什么手信?”   薇薇安打个哈欠,想也不想的说:“现钞。”   终于一阵扰攘,大家都出了家门。   天已经黑了,火烧云早已不见。出租屋这时才喧闹起来,熟人们互相热情或是懒散的打着招呼。   我们的一天这一刻才开始。   .   街灯昏黄鬼魅,灯下的街道破败却热闹,一副人间烟火的蒸腾景象,流莺在街边逡巡,各有各的地盘,互不侵犯,我们也有我们的游戏规则。   一个中年人从我身边走过时,望了我一眼,我跟上一步,才叫了一声:“老板。”他却仿佛见了鬼一般,加快步伐,几乎一溜小跑那样走掉。   运气不好时,透明加低胸衬衫也没用,看这条街上,谁肯比谁多披挂一丝布。   忽然有人喊我:“莉莉安。”我回头,看见阿昌仔。   靠,偏偏是阿昌仔。   “老规矩,做不做?”他笑嘻嘻的问我。   有的选我当然选不,阿昌仔有怪癖,他喜欢在外边,专拣那种又脏又臭的后巷来做。可是阿昌仔给的钱也确实比别人多一点,又不是长三堂子,我有什么资格挑客人。   我带阿昌仔到一条隐秘的后巷,离我住的地方极近,是在一个餐馆的背后,充满着泔水的臭味,但因是断头路,几乎不会有人经过,难道我希望有人参观吗?   靠着墙,隔着衣服好像也能感觉到背上的油腻,任由阿昌仔在我身上折腾,一面配合的叫两声,一面心思早已神游天外。   一心二用,熟能生巧,老实话,这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   夜已经深了,天却不能黑透,城市的灯火令得再没有纯粹的黑夜,极目远处,黑的尽头总有压不住的红。我又想起傍晚的那一抹火烧云。   那么美,可是却看不到,风景有时候也是一种奢侈品。   忽然有人跑进我的视线里,我诧异,直冲进眼帘的先是那一身的血,这个血人摇摇摆摆的跑过我们身边,没几步就到了巷子尽头,尽头是一个低矮的墙头,他像是试图翻过去,才翻了一半,一头栽下来。   那一瞬间我以为他死了,因为太过震惊,居然没有惊叫也没有反应。   然后那人又强撑着站起来了,隔着巷子能听见闹哄哄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追他。   他撑着墙打量四周环境,眼神对上我的,精亮有神。   我的直觉反应向来比脑子转的快,眼神一下子瞟向那两个泔水筒,那人的眼光跟着我的过去。等我想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没有一丝犹豫的钻进了泔水桶,顺便还把盖子盖上一半。   随即一群人喊打喊杀的冲进这条短巷。   我马上闭起眼睛,然后一副才被惊扰到的表情,睁开眼睛看是谁。   为首的那个我曾远远见过,阿龙管他叫南哥的,是老北市这一带的老大梁锋手底下的一个小头目。看见我和阿昌仔,南哥骂了一声,捉小鸡一样一把抓过阿昌仔丢在地上:“X,兄弟们在外边兵荒马乱的,你他妈的躲在这儿打野鸡。刚才有什么人从这儿经过没有?”   阿昌仔刚刚正在兴头上,哪里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时候抖抖索索的一边收拾裤子,一边叫“南南南南哥。”   “南什么南,问你呢,刚才有什么人从这儿经过没有?”   “什什什么人?”阿昌仔继续结巴。   南哥一双眼睛锐利的看到我脸上来。   飙演技呗,我一副比阿昌仔还怕还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南哥,”有人在巷头那边说:“墙上有血,是从这儿翻过去了。”   南哥立即丢下我往那边过去:“追。”顺便踢阿昌仔一脚:“你小子他妈的也一起去。”   经过那两个泔水桶的时候,他没停步,但却顺手带翻盖子看了一眼。       2 2、二 ...   那一伙人翻过矮墙,脚步声纷沓远去。直到这时,泔水桶里才冒出一个捏着鼻子的人头,这人,纵算是生死关头,这份忍功也是了得。   他从泔水桶里翻下来,仆倒在地上,立即一动不动,面孔埋着,直似死了一样。   我犹豫着靠前,捏着鼻子问:“喂,你有事儿吗?”   没有回答。   他再这样躺下去,等南哥在那头追不到人,再折回头来,他这一场泔水就白吃了。   “喂,你。”我跟他讲道理:“你要是不能动呢,我反正也抗不起一个大男人,只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要是还能动弹,我就多少搭把手,找个地方给你藏藏。你说呢?”   感觉那人背上动了一下,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居然强把自己撑起来一半。我也只好不顾他一身泔水,努力扶住他,两个人东倒西歪的走出小巷。   也真是他运气好,闯到这一条小巷来,这条小巷连着我住的楼的背面后门,一面是墙,路早已被荒弃,堆满了各色垃圾,没有人管,自然也没人愿意走。我就这样扶着他进了家门,福星高照,一个人也没遇上。   我直接把他丢进洗手间,先扒光了他全身衣服,然后拿喷头一阵乱冲。冲过一阵,觉得气味是好了些,那人却有点不对。刚进洗手间的时候还是坐在地上靠着墙,现在却一个劲儿往下出溜,整个人半蜷在洗手间不大的地板上,任我冲着,一动不动。   我蹲下来看他,他身上有几处刀伤,我这一停止冲水,伤口立即争先恐后的往外冒血,腹部一处最是触目惊心,长长的约有十厘米左右的伤口。只一下,洗手间的地板顿时变成红色。   我有点脚软,扶住墙站定,先出去给薇薇安打电话叫救命。   .   薇薇安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人弄上了床,过程之辛苦,也不必提,那人真的完全像是一具尸体,任由摆布,惹得我时时探他鼻端微弱的呼吸。   我有帮阿龙包扎伤口的经验,家里也有现成的东西。碾了一桌子的消炎药片粉末,不管不顾的洒在他伤口上,然后用纱布紧紧包扎好。他那么一副半死的德行,这过程中也痛得他几次虾子一样跳起来。   薇薇安还在门口换鞋,声音先进来:“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喊救命叫我回来,告诉你,外面才发生大事儿了呢,梁老大的人在整个老北市搜个什么人,地毯式搜索,那架势。梁老大手下的人全数出动,一个巷子一个巷子找,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那样翻。”说着人进了房间,看着我床上的血人,倒吸一口冷气:“莉莉安你可别跟我说,你可别跟我说……”   我点点头:“我看见这人的时候,南哥在追他,他躲在泔水桶里。”   “靠,这是职业病吗?从古到今的妓女就惦记着往家里拣落难书生。莉莉安你当这是小说呢?你没看看外面梁老大的人搜他的架势,你拣个定时炸弹回家你不想活了你?”   我吓的脸都白了:“我不知道这人这么要紧,我那时候脑子一热,根本没想这么多。那时候只有南哥带着三四个人追他而已。现在怎么办?”   薇薇安沉着脸想了一会儿:“以梁老大的脾气,现在再把这个人交出去,我们也一样是个死。幸亏晓美阿萍去了泰国,我们先藏着他吧,看看能藏多久。”   我松一口气,看看床上的人,完全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孔,触手处几乎没有温度:“这人不会死在这儿吧。”   “不好说。”薇薇安过来检查他的伤口:“别的都是皮外伤,肚子上这道,不知划着内脏没有,就算没有也够长的,恐怕得缝针。”   “怎么缝?”去医务所无异于找死。   薇薇安满不在乎的说:“找跟缝衣服的针穿根线缝吧缝吧就得了呗。我看电视上就是这么演的。”   .   过一会儿我看见薇薇安在网上看着什么,看清楚屏幕上的字儿,我吓一跳:“你真要给他缝伤口,疯了你?”   “你放心,不用缝衣针,我这不是在网上找资料呢。”   “你不是以为医院里的医疗用具都摆在挂号处等你挑吧?”   “当我是傻子,你不记得大福旺楼上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仓库。那个仓库管理很松的,小三去那里偷过针管,他告诉过我路线。”薇薇安站起身来,瞟了床上一眼:“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疑惑的说:“这人不会没被梁老大的人砍死,倒被我们折腾死了吧?”   “那倒好。”薇薇安干脆的说:“弃尸要容易的多。”   .   薇薇安的理论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能被梁老大这样追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莉莉安你放心,这祸害死不了,你倒是跟你家阿龙探探消息,看看现在外边是什么要紧情势。”   阿龙其实不是我家阿龙。他是这一带的小混混,偶尔照应我一下,投桃报李的,我陪他睡也不收钱,就这样,被阿萍她们封阿龙是我男朋友。   阿龙说:“你瞎打听这事儿干什么,跟你又没关系。”   “满老北市都在议论,我为什么不能打听?追的那人是谁呀,为什么这么大声势?”   结果阿龙老老实实的说:“我也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能知道什么呀。不过照我看南哥也不知道,早上我听见南哥跟人议论,也透着弄不明白呢。他被大哥打了两耳光,人是在他手底下追丢的,幸亏那天我跟的不是他。”   .   晚上薇薇安照常去找生活,丢下我照看祸害。   她说:“你拣回来的落难王子,你照应。回头麻雀变凤凰的戏码,也是你去演。唉,要是真被梁老大追起来的话,我也能撇清的这么干净就好了。”   我看着床上的落难祸害。二十四个小时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能活下来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鸡汤起了效,他脸上因此有了血色,呼吸有点急促,当然和之前几乎没有呼吸的样子大不相同。   白天早些时候我问薇薇安:“他失了这么多血,应该怎么办?”   薇薇安取笑我:“电视上怎么演的?推宫过血呀。一人手上划一道口子,然后……好了好了。”她笑着避开我的追打:“补回来不就完了,给他煲汤吧。”   “什么汤补血?”我思索。   “谁知道,鲫鱼汤?”   “呸,”我笑骂:“那是下奶的。”   “鸡汤吧。”薇薇安做决定:“好像鸡汤什么都管的,心灵都管。”   这样的日子,没有薇薇安我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祸害的脸越发通红,呼吸更加急促。我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几乎烫手。   靠,到底还有完没完。   “我不知道,”薇薇安在电话里说:“不过网上说要是伤口发炎好像会死人的。家里有什么药?嗯,嗯,嗯,消炎药退烧药都往他身上招呼吧,等我再去那个仓库顺一剂青霉素和针管回来。”   我急了:“针你也会打?你还越发出息了。别告诉我这是小三静脉注射你在旁边跟着学的。”   “得了,我去找打屁股的针去。等我上网吧查查资料。”   “青霉素有肌肉注射?薇薇安,老实说,你该不是趁机实现你的护士梦吧。”   “呸,你才做护士梦呢。”   “你不是在QQ上跟‘黑白之心’说你是做护士的?”   “废话,我们这种颠倒黑白的生物钟,我不说是护士,我说是人民教师人信呀?”   .   好容易喂祸害吃了一把药片,帮他掖严实被角,然后觉得他慢慢又睡的沉实点了。   我很倦,可是神经又兴奋异常,只蜷在床边一张椅子上缩着。   然后看见祸害突然猛的睁开眼睛,因为没提防,吓得我一个不稳摔下椅子。   我看见他先是无比迅捷的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尽他可能,因为他头部基本还不能灵活转动),然后盯着坐在地上有点狼狈的我的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牵,像是做了个完全不到位的笑容。   人家病人不都是先翕翕眼睫毛,哼两声,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嘛?   他张了张嘴,但是发不出声音,我凑近听他讲什么?   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居然还没被你们折腾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在讲笑话。   现在我真的确定了,这个能在泔水桶里闭气三分钟的小强,是真的能活下来。   折腾,我笑着想,晚上还有屁股针等着你呢。   可是跟昨天晚上薇薇安给他活生生缝针,那还真是天上地下了,虽然给他灌了半瓶子晓美在厨房里不知年头的料酒,可我这辈子真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活活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的。他身下的床单,直被冷汗浸的,随手一攥就能攥出水来。   那时我问薇薇安为什么不弄点麻药来,薇薇安白忙之中白我一眼:“麻药是能随便乱用的,正经持牌的麻醉师麻死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呢。”也不知道她哪儿知道的这些。   真的,他居然没被我们折腾死。    3 3、三 ...   既然觉得他死不了了,这晚我满心打算安心睡一觉。   我睡薇薇安的床,薇薇安昨晚就去了晓美房间。   阖上眼睛之前我还看了祸害一眼,他睡的很沉,气色和呼吸都比之前略好一点。   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伺候过人呢,对薇薇安也没有。薇薇安和我都从不生病,生病是一件奢侈的事儿,我们不敢。   一秒之后我就陷入睡眠。   半夜我醒了,一翻身,吓我一跳。   我们的窗帘是终日拉紧的,然而布料质地低劣,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透进来,黑暗里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光,这样的灰,越发衬得那两道目光晶晶亮。   我都有点被他盯的发毛。   那眼神,明明知道他现在虚弱的任你摆布,可那眼神又确实有压迫力。   我定定神,翻一个身背对他。   不过啥叫芒刺在背,现在我是知道了。   我几乎是用遍了所有的躺姿,都睡不安稳,折腾了好久,突然听见那张床上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愤怒的回头去看。人家可不睡的正香,根本没在背后盯着我看。   我把自己埋进枕头里,这到底是一什么人呀?   他那身被划烂染血的衣服,我不敢丢出去,怕被人翻出来,到底是捏着鼻子洗净味道,挂在洗手间里晾着。   薇薇安去从内衣到外衣翻了一遍牌子,翻完了也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呀?”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应该认识的人。   我想着那天在巷子里他对上我的眼神那一刻,一秒钟后他就钻进泔水桶里。就是这种坚决干脆毫不犹豫的态度,叫我不及思考用本能决定救他。   有点像是一记赌博。   冲动是魔鬼,本能害死人呀莉莉安。   我翻一个身再接再厉的睡。   .   早上他人意识清醒了,但又重新发烧起来,说他是打不死的小强吧,也就是他顽强的求生意志。这人抵抗力好像真不怎么样,换我和薇薇安,这会儿早就收拾好自己继续企街去了,谁容我们这样烧了好好了烧的。   薇薇安中间来看过一眼,说:“没事,发烧就是在杀死外侵的细菌呢。”也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她查的论坛里是不是都是蒙古大夫。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先喂他吃一把药片,然后再给他灌鸡汤。   那把药片他问都不问一句是什么,只是很轻声的说一声谢谢,说时礼貌的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就着我喂给他的水,把药片一五一十吞下去。   我觉得鸡汤恐怕比药还难吃。   我和薇薇安都是不下厨的人,靠快餐盒饭度日。汤是去楼下熟悉的大排挡打包的,因为和老板娘早混熟了,她容我连汤煲一起端上楼。端到厨房之后倒是浓香四溢,薇薇安兴致勃勃的盛了一碗,尝完撇了一下嘴,再没喝第二口。我也尝了一口,其实没那么差了,不过确实不如闻着哪么香,味道淡了点,可偏偏又十分油腻。也只得那么端出去给祸害喝,楼下的排挡就是这个水准,有食客迷信肮脏的深巷里藏着绝顶美味,真是误会,这种神话我没有遇到过。   今天这还是热的昨天剩的。   有那么一两次我看到他咽不下去想呕的神情,但他用意志力生生硬压下去。   我几乎有点佩服的望着他。   两天来我第一次注意,他的面孔有着很好看的轮廓,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的鼻子给他的侧脸勾出一条流畅而□的曲线。我不自觉的用眼神描绘着这条曲线,这时他突然抬起眼来看我,不知为什么我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怕被他看见我在想什么。   他盯着我看,我只好别过眼神去。过一会儿讪讪的问:“伤口还疼不疼?”   他没回答。   我猜他会很痛,他身上那些伤口,腹部那恐怖的一条。但他并不哼,有时翻身碰到伤处,也只是皱一下眉头。真的,这两天,甚至在梦中,我都没听到他哼一声。   喂到一半床头柜上的电话响,我探头看看来电显示,是阿龙的名字。   我朝祸害抱歉的笑笑,放下碗去接电话。   我躲到房间外面去跟阿龙讲电话,顺便打听现在外边的情况。   阿龙说:“还是那么兵荒马乱的。”   “还在找那个人?”   “还在找。其实这两天这么翻,是个耗子也该被逮着了,还找不到,那应该就是找不到了。不过老大还在抱着万一的希望在找。”   “这人很重要吧?”我小心的打听。   “你说呢?”阿龙反问我:“你在老北市待了几年了,有没有看见过昨天那架势?”   我不说话了。   阿龙叹口气:“大家都惶惶不安的。”   我回头接着喂我的鸡汤。   关于外面的情形,他并不向我打听。梁老大和他的手下一片兵荒马乱,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似的。   他开口,却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莉莉安呀。”我回答。我和薇薇安这两天当着他互相叫来叫去,他没听见?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但没说话。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的真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门口有动静,我抬头,看见薇薇安正站在门口示意我出来。   我连忙放下碗走出去,掩好门问她:“什么事儿?”   “没什么,”她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就是问问你,今晚你打算怎么样?还是照顾他?”   “不。”我摇摇头:“今晚该开工了。”   薇薇安拍拍我,像是夸赞一只小狗狗听话一样。   我回到房间继续端起那碗鸡汤,这碗命运多舛的鸡汤已经凉透了,表面上飘着一层浮油。   他有点挪揄的看着我笑了。   我也笑了,笑完说:“这汤我倒了吧,我看你也喝不下了。回头你饿了告诉我,楼下有一家砂锅粥很好吃,我帮你叫上来。”   他照例没有回答。   .   在晓美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我突然问:“薇薇安,你有没有什么时候非常强烈的想要不干了?”   薇薇安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以为她会嘲笑我呢,可是过一会儿,她突然说:“每一天,每一刻。”   我一震,回头看她,她对我一笑。   那笑容,美丽而绝望。   我从没想到过会看到薇薇安的这一面。薇薇安一向是我们中间最开朗随意的,晓美甚至有一次悄悄跟我说:“干咱们这一行的就得没心没肺,像薇薇安那样才行。”那时我说,薇薇安不是没心没肺,她只是,我想了半天,最后用了个词,随遇而安。   现在看来,我也错了。她不是随遇而安,她只是表现的随遇而安。落在这样的泥沼里,谁能真的安?   就像晓美觉得薇薇安没心没肺,我何尝不觉得阿萍神经大条。已经是这样的生活了,哭着过不如笑着过,我们当然有哭的时候,但都是背着人。哭给人看有什么用呢,谁会过来摸摸你,给你一个洋娃娃?   薇薇安捅捅我,我抬头看她,她又恢复了原来那个薇薇安:“发什么呆呀?跟你说着玩儿呢。”   我想起一直梗在我心里的一个问题:“薇薇安,过年的时候我们喝了点酒,那天你跟我说的五年的事儿,是当真的?”   薇薇安笑一下:“什么五年,醉话吧?”   醉话?要真是醉话,那我就没看见过比薇薇安醉的更清醒明白的人了。   她不是醉了,只是一点点酒精的刺激,令她突然之间说了些许心里话。   她说:“做满五年我就不做了。”   我吓一跳,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过类似的话:“为什么是五年?”   那时的薇薇安手撑着头,没有化妆,白瓷一样的面孔上飞着美丽的红霞,用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把波浪一样的长发拨得更蓬松,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五年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超过五年,就算豁出这条命去,我也要离了这里。”   豁出这条命去?我笑,薇薇安说话一向这么有声有色。   我算一算日子,我认识薇薇安三年多,之前她好像已经做了快两年了:“五年要到了吧?”   “是。”薇薇安点头。   “离开老北市?”   “老北市?”薇薇安笑了:“不,不止老北市,我要离开安江市,能走多远走多远,走到一个谁都不可能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有时候,日子过的实在浑浑噩噩的时候,我会有错觉,以为自己和薇薇安会就这么过一辈子呢。   可是也是薇薇安说的:“做鸡能做一辈子?你想客人还不肯呢?”斩钉截铁。    4 4、四 ...   我化好浓装,换上暴露的衣服,回到自己房间去找鞋子。   祸害抬头看见我的时候,没能掩饰住能脸上的惊讶,一个结结实实吓到了的表情印在他脸上。这是这几天来我在这只冷面小强脸上看见最大的表情了,这之前他话都没两句,笑也只是略微牵牵嘴角充做数。   我苦笑一下,从床底下翻出一双玫瑰红的绑带高跟凉鞋,穿上。   祸害恢复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肌肉麻痹脸,镇定的问我:“出去?”   他当然知道我是做什么的,第一次撞见我我在干什么来的。   我耸耸肩,不出去怎么办,总要过日子。   我走到他身边习惯性的伸出手,可是又缩回来,不知怎么回事,穿成这样,让我不能像之前那样自如的伸手过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只好以问代替:“你没事了吧?”   “我没事。”他说:“既然你今晚要出门,能不能顺便帮我一个小忙。”   “嗯?”   “你帮我带句话给栾俊杰。”   “哪个栾俊杰?金都那个栾俊杰?”   他奇怪的看着我:“不然你们老北市还有哪个栾俊杰?”   我笑了:“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跟栾少说的上话?”   “你能跟他手底下的人说上话不?只要叫他手下的人跟他说‘你欠小青的债到时间还了’,他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半信半疑。   他看我的神色,笑了:“你相信我好了。”   可是谁是小青,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阖着眼睛养神,脸上平静无比。   带话给栾少,这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个小忙呀。   站在门口我犹豫着问了一声:“很重要吗?要是办不成怎么办?”   他眼皮都不抬的说:“办不成就办不成呗,没什么大事。”   真够轻描淡写的,可是他是谁,他是梁老大把老北市翻个个儿要追杀的人,栾少是谁,栾少是梁老大最倚重的手下,不然梁老大也不会放心把金都这么大个场子交给他看了。他叫我去跟栾少讨债。   小青又是谁?靠,那是不是还得有个白娘子?   我这惹的是什么事儿呀。   我只能去找阿龙:“我有事找栾少,你有办法吗?”   阿龙问:“哪个栾少?金都那个栾少?”   我倒:“老北市还有第二个栾少吗?”   阿龙不认识似的打量我:“你能找栾少有什么事儿?”   这是真的,我能找栾少有什么事儿。   “你别管这个,你就说说有没有办法吧?”   阿龙说:“小叶跟的就是栾少呀,”   .   小叶是阿龙的好朋友,跟我攀比生日的时候,只比我小不到一个月,因此开玩笑那样叫我莉莉姐,一直叫成习惯。   这时他说:“小青?欠债?莉莉姐你不是开我玩笑吧?”   我叹口气:“敢跟你开玩笑,我还敢跟栾少开玩笑?我没那么大的胆子。你带我去吧小叶,相信我,绝对没有问题。”   小叶半信半疑的的带我走进金都的后门。   金都名义上是一家娱乐城,其实上是整个安江市最大的地下赌场。安江市另外一个老大白先生实力要比梁老大胜一筹,他手底下的两个场子尚没有金都这样的规模呢。不过白先生的赌场胜在档次高,这些都是阿龙平素和我说的。   金都其实并不怎么金碧辉煌,入了夜,这个娱乐城就是老北市噗噗跳动的心脏,是老北市最热闹喧哗也是最腐坏黑暗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黄赌毒俱全,只要你有钱,你能在这里尝到任何罪恶的滋味。   后门连着的走廊有点阴暗压抑,喧闹的声浪隔着墙一波一波透过来。小叶带我拐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壮汉,看见小叶,点了个头表示招呼。小叶上去跟他说了两句话,壮汉示意我们等一下,自己进了办公室。没过多一会儿他出来,冲小叶点点头。小叶拉拉我的胳膊,我们一起走了进去。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年青人,看见他的一瞬间,我只想到两个字——浪子。   他留着板寸头,英俊的脸上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劲头,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古龙小说里的浪子要是穿越到这个时代,就应该是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抬头看看我们:“小叶,你朋友有什么话跟我说?”   我把祸害教给我的魔法句子说一遍。   他静静听完,然后微微皱起眉头,转向小叶说:“小叶你糊涂了,什么样的疯子也领进来,还不赶快叫人把她轰出去。”   我一下子傻眼了,怎么回事,魔法无效?   小叶变了脸色,连声说对不起,抓着我的手匆匆忙忙往外走。   走出后门,阿龙迎上来:“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这才能挣开小叶的手。   小叶不高兴的说:“怎么这么快?你家莉莉安害我呢吧,去跟栾少说这么莫名其妙话。”   我想起祸害那把握十足的表情。什么环节出错了?难道是不该由我带这个口信, 我这幅街头打扮,叫栾少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   祸害还说栾少听了口信就知道该怎么办呢。   他也确实知道怎么办,他直接轰我走。   阿龙送我走了两条街,还是忍不住问我:“怎么回事呀莉莉安?”   我苦笑一声:“你就当我今晚发疯吧。”   阿龙不再说话,他是有这个好处,我不爱说的事儿,他就能忍住不刨根问底。   他忙,在路口就和我分手了,我走出两步,他又叫我。我回头,看见他站在路灯下,整个人明明亮亮的,搔着头,不知道怎么样开口的跟我说:“才过了二十五岁,我老妈就天天电话催我回老家结婚。”   我又不笨,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没接他的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看我一会儿,说:“那我先走了。”   我往我的那条街上走时候,路上碰见薇薇安。   薇薇安和大福旺的大厨姚胖子搂搂抱抱走过来。看见我,薇薇安和我打声招呼。   姚胖子酒有点高了,拉着我的手直往我身上摸摸蹭蹭的,说:“莉莉安,怎么这么长时间没碰见你?”   我也嗲着他撒娇:“就是呀,胖哥,你知道我在哪儿的,你都不来找我。”   姚胖子呵呵的笑:“这不是,什么老话来着,相请不如偶遇嘛,今天正好碰着了,薇薇安,”他曳着醉眼去看薇薇安:“不如你们姐妹一起吧。”   薇薇安缠住他另外半边:“我才不干呢,胖哥,我醋着呢,什么一起,今晚你是我一个人的。”   姚胖子哈哈笑,舒服的无比受用,直说:“没关系没关系,今天胖哥高兴,你们姐妹一起,价钱由你们好了,胖哥也不跟你们讲了。”   薇薇安见姚胖子以为我们在拿乔,冷下脸来松了手:“胖哥,大家在老北市都不是一年两年了。我们姐妹向来不做双飞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看姚胖子也不高兴了,拉下面孔像是要发脾气,可抬头看了薇薇安,一张胖脸又像猪油遇热化开,重新涎着脸笑着往薇薇安身边蹭。   月亮下薇薇安一脸冷冷银辉,真是俏丽的似玫瑰花恰恰带刺。   “开玩笑呢开玩笑呢薇薇安。”姚胖子重新搂住薇薇安:“谁能跟你比,当然是你一个就够了。”   薇薇安自然也立即换上妩媚的笑脸,和我挥挥手,风情万种的跟姚胖子走了。   .   那晚我比薇薇安回来的略早,照例直接进洗手间洗澡,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看见祸害艰难的扶着墙挪过来。我立即过去扶住他,他低声一句谢谢。   他谢我喂他鸡汤,谢我扶他上厕所,谢我半夜倒水给他喝。但是对最重要的那件事儿,倒只字不提。   是的,他没谢我救了他性命。   真的,我救了他的一条命呢,这样想的时候,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从此和另外一条性命建立了联系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他并不问我和栾少会面的结果,是我等不得了,隔着厕所门向他汇报:“你猜怎么着?你那个栾俊杰听了我说的话,直接骂手下糊涂,让手下当我是神经病那样把我赶出去了。”   没听见回音,又加一句:“小青好像也不太好使呀。”   他在里面低低的说,我简直要耳朵贴在门板上才听见:“没什么,当初放债出去就有预料不是所有的债都能收回来。”   就这样?去找栾少的时候我满心指望的,我以为栾少以前欠了他的,现在不管报恩还是还账,把他安全救出老北市,这事儿就算平安圆满大结局了呢。   这算是什么事儿呀?这算是什么事儿呀?他以为他能一辈子住在我这儿吗?我能保证一辈子不让梁老大的手下发现吗?我能在风头渐消的时候把他偷运出去吗?这算是什么事儿呀。   我以头戗门,门却正好在里面被拉开。祸害略显诧异的望着我,眼里是一个疑问句:“你想干什么?”   我要疯了,我掉头就走。走一半又想起他来,灰溜溜的回来扶他回房间。   他说:“我想洗个澡。”   我脚步缓都没缓一下:“你想找死。”   .   薇薇安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抽烟。   说是阳台,并不是种满美丽花朵洒满银白月光的大露台。窄窄的小阳台是从厨房通出来的,堆满杂物,晒满衣服,被铁丝网框住像是个笼子,更别说对面楼近到伸手可以碰到彼此。   好在这样的时分,也没谁会在对面楼的阳台上晃悠。   薇薇安走上阳台,一句话不说,拿走我手上的烟,直接在栏杆上碾灭。   “什么事儿?”她问我。   “阿龙,”我说:“他有那个意思……”   “什么新鲜事儿。”薇薇安嗤的一声:“老北市谁不知道似的。”   “我是说,他有点想要我跟他回老家结婚的意思。”   薇薇安长长哦了一声。   我问她:“你怎么想?”   她说:“难道不是应该问你自己怎么想。”   “帮着拿拿主意也不肯。”   薇薇安沉吟一下说:“一般我都是劝人从良的。不过阿龙要是宁愿这样当一辈子小混混,那也不必考虑了。要是他有回老家好好过日子的打算呢,那倒不失为晓美或者阿萍这样人的良伴。可你呢……”说着薇薇安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咱们这身份,不敢说什么配不配的,不过明明白白说吧,你和阿龙不是一路人。”   我挣扎一下:“怎么说?”   “跟阿龙回老家,只有两条街那么大的小镇,看着一个杂货铺子,生两个孩子,要都是女儿还得一直再生,做饭,晚上除了打麻将只能打孩子。我们要是肯过这样的日子,早不用在这几条街上混了。安江的工厂还少吗?当一个一天工作十二小时的女工,然后嫁同厂的打工仔。他妈的这样的日子你肯过的话一定早就过上了。什么生活所迫不都是跟客人打同情牌多要钱耍的花招来的。”   我沉默。   薇薇安缓了缓语气:“再说你屋里藏着的那个算什么,你不要告诉我救他回来只是为了造七级浮屠。”   老老实实说,救人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现在你要说我对他一点没心存指望,那是不可能的。   存太大指望呢,又真不现实。可不就像是一场赌博,中彩的比率真未必大过福利彩票。可人家买福利彩票的成本才两块钱。    5 5、五 ...   丝丝缕缕的菜香萦在鼻端,不屈不挠的,终于将我唤醒。我张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小巧晶莹的玻璃吸顶灯,有点茫然。   卧室的门开着一条缝,能听见菜倒入油锅那滋啦一下美妙的响声,香气越发浓郁。我翻一个身,再翻一个,熬不住肚子咕咕作响的抗议,终于起身。   打着哈欠摸到厨房里,看见妈妈正站在炉灶前忙碌。她的头发很利落的盘起,用一根象牙簪子插住,深蓝色家居服外边罩一件黄色细格子围裙,清爽大方。   听见我的声音,她回头笑了一下,那笑容真是美丽。   真的,我老是抱怨妈妈比我美丽,这么好的遗传因子白浪费了。   “哎呦,我们家头号懒鬼起来了。”她带点爱宠的那么说,一面把炝好的菜起锅:“就知道你是属馋猫的,中饭上桌一准起床,叫都不用叫你。”   我走到她背后抱住她的腰,头窝在她的颈子处只管起腻,她身上洗发水淡淡清香犹在,混着油烟气,特别叫人安心。   “去去去,弄得我怪痒痒的。”她笑着把盛好的菜递给我:“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似的。”   我把菜端到餐桌上,一眼看见我最爱吃的南乳鸡翅,才伸出手来,手就被跟出来的妈妈用筷子打了一下:“洗脸刷牙去。”   我看着手背,若有如无的极淡的一抹粉红,夸张的举到妈妈眼前去撒娇:“都肿了,后妈呀你?”   “是呀是呀。”妈妈把我一直推到浴室去:“你是白雪公主,我是恶毒后母。”说着,顺手在盥洗台上拿起一根头绳把我的头发扎起来。   我刷牙,妈妈就那么站在门外看着,然后说:“薇薇……”   “嗯?”我答应着,转头看她想跟我说些什么。   这时有人很用力的摇我:“喂,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我张开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见眼前是一张陌生的英俊面孔。   我呆呆的望着他,不知身在何处。   “你做噩梦了。”他这样告诉我。   我看看四周,再看看他,哦,是他。   是他。   “我没做噩梦。”我还有点恍惚,梦里现实反差太大,一时之间脑子短路的厉害,只是,那怎么可能是噩梦。   祸害坐在我床边,说:“你刚才挣扎的那么厉害,我没见过谁魇成你那样的。你妈妈怎么了?”   “没怎么呀。”我奇怪的说,他居然有这样的神通,怎么会知道我梦见了妈妈。   他伸出手来,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   凉凉的,我伸手摸自己的脸,触手处一片冰凉湿润,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流了这满脸的泪。   “刚才你在梦里……”他说,低低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居然给我一点温柔的感觉:“……叫妈妈来的。”   我忽的站起来,怒道:“我妈妈没怎么样。”然后夺门而出。   天边有点惨淡的薄白,正是夜色与日光交替的时分,脆弱的天色直指人心。   阳台沿着栏杆被我们围了一圈纸皮箱,角落有两三只空鞋盒,我坐在鞋盒上,头靠着纸皮箱。   淡淡的纸皮味,让人有被纸箱包围住的感觉,令我有了一点点安全感。   薇薇安叫醒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薇薇安蹲在我面前,看着我笑:“这样都睡的着?”用指尖点点我的面孔:“可怜,都哭肿了,这眼泪不是为阿龙流的吧。”   我打个哈欠,动动手脚,都麻的厉害。   薇薇安立了眉毛:“不是那个祸害怎么你了吧?”   我懒洋洋的说:“可不是,他开罪了我,你帮我把他宰了吧红线姐。”   “行,”薇薇安见我还能开玩笑,放下心来,站起身说:“盛惠纹银万两,管杀不管埋。”   我冲薇薇安伸出手来,薇薇安理都没理我,径自转身出了阳台。我只好扶着栏杆狼狈的站起来,手脚僵直,像个木偶一样蹭进屋子里。   进房间的时候祸害是醒着的,他看我一眼,我们两个人都没说话。   .   “晓美和阿萍明天就回来了。”我在晓美房间里愁眉苦脸的望着薇薇安。   薇薇安大刀金马的一挥手说:“赶他走人。走前逼他发下毒誓,回头在街上被梁老大抓住了,宁可被剁成包子馅,也不供出来这些天是谁救了他收留他。”   我不理薇薇安,继续愁眉苦脸的窝在晓美的豆袋沙发里。   这时手机嘀嘀叫响,我打开来看,是一个陌生手机发来的短信。   大概是见我看了短信之后的表情实在高兴的太过,连薇薇安都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把手机递给她。   是阿萍的短信:“我们把老头哄爽了,答应我们在香港玩儿两天。萍。”   薇薇安哼了一声,把手机扔回给我:“乐什么乐,她们不过是晚两天回来,又不是呆在香港不回来了。”   “不管它,过得一天是一天。”我从豆袋沙发里挣扎起来,试着抚平裙子上坐出来的皱纹:“开工喽。”   这个晚上很倒霉,我遇到了一个彪悍无比的客人。等回到家洗完澡,我累得几乎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越是这样累的时候,我反而越睡不着。懒得去阳台,反正薇薇安又不在这个房间里,我把窗子打开,点起一根烟。   我并没有烟瘾,可我们这样的日子,你知道,虽然习惯了也不过如此,但是一支烟在手中,随着腾起的烟雾把思想放空,有时候也是很不错的消遣。   这阵子我吸烟倒是比平日勤。   窗外密密都是出租屋,这时分,仍有未熄的灯火。哗啦啦的洗牌声传来,并不止一家在打通宵麻将。   我看着烟袅娜的,跟着风向在空中划出各种曼妙奇诡的曲线。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径自把我手上的烟拿下来,在窗台上按熄。   我回头,看见祸害,黑暗里,他的轮廓越发鲜明俊朗,两只眼睛熠熠生辉。我陪着烟放空了的思想一时没收回来,只能愣愣的盯着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冲我俯下头来,我还没弄明白,他的嘴唇已经压上了我的。   我被他紧紧挤在墙上,身子贴着身子,紧密的没有缝隙,这个吻不容反抗、单方面的、掠夺一样的吻。他并不在乎我有否回应,长吻之后,带着我的腰把我转过来,重重推在床上,嘴唇一路向下,开始探求更多的地方。   我很累,但又不想说不。   他脱掉我们两个人的所有衣物时,我轻声提醒:“第一个抽屉。”他明白我说什么,探身过去,拉开床头柜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摸出避孕套来。   他进来之后我没有什么感觉,躺了一会儿,开始困了。我看着天花板,勉强将一个哈欠压下去。这时他抬头看我的反应,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毫无感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职业病发作,假装兴奋的胡乱叫了几声。   如果咬掉舌头可以收回那几声叫声的话,我想我会这样做的。因为我发现他几乎立即僵在我身上,过一刻,他从我身上翻下来。   我望着他,不知该怎么补救。   他发现我看着他,也直视着我,眼睛里冷冰冰的,开口说:“哦,忘记了,我手头上没有现金。”   我僵住,半天才缓过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没关系,有时候我也给客人赊账的。”说完下床,回到薇薇安床上去。   听见那张床上他自己解决的声音。   宁可自己解决也不要碰我,靠,什么毛病?精神洁癖吗?   满身都还是他的气息,我只觉得浑身冰冷,在毛巾毯下,我慢慢慢慢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       6 6、六 ...   薇薇安问我:“玩儿失恋呢,大小姐?”   我没精打采的说:“等我当了大小姐再玩失恋吧,现在我有自知之明。”   薇薇安说:“可不是,理论知识都一套一套的,实践起来前仆后继的找死。告诉你,有了机会要抓好,但是小心别让机会玩儿了你。”   我靠在她身上,突然有一点心酸,然后自嘲的笑笑:“咱们还未必有资格给人家玩儿呢。”   “干嘛?”薇薇安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伤心了?”   我想了想,摇头:“不是,伤自尊了。”   薇薇安笑了:“那没事。自尊早伤完早了事,心可还得留着泵血用呢。”   我回房间找今晚要穿的衣服。   这两天我并没有搬到别的房间去,不然显得像赌气一样,太做作——好像咱真有这口气可赌似的。   本来祸害就一向话少,都是我在问“今天觉得怎么样”、“想吃点什么我帮你叫”之类之类的。这两天我连这都省了,于是我们两个人之间更加无话。   我在衣柜里翻拣,突然我背后的祸害开口了:“今晚别出去。”   “嗯?”我愣住,回头看他。   他没重复,只是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为什么?”我问。   “今晚街上会很乱。”   老北市的街上哪天晚上不乱,可要是说“很乱”, 我犹疑一下:“你怎么知道会很乱?”   他简单的回答:“我安排的。”   我去跟薇薇安商量,薇薇安沉吟一下说:“赚钱也不在这一个晚上,这祸害不是普通人,听他的,今晚别冒险了吧。”   可是会怎么乱,会乱成什么样呢?我很好奇。   不知道外边怎么样,出租屋里是一派风平浪静。薇薇安在晓美房间里叫我,我过去看,电视里正演着大嘴罗伯茨的旧片《风月俏佳人》。   我靠在门上问她:“什么意思?取笑我?”   “不是。”薇薇安说:“这也算是经典教学片,咱们好好研究一下,看看什么地方有值得咱们学习改进的地方。”   我盯着屏幕上罗伯茨的脸部特写看了五秒钟,点点头:“明白了,整容。”   薇薇安笑着丢一个抱枕在我身上。   我接住抱枕,看薇薇安笑靥如花。笑靥如花,这词儿真俗,可是又真写实。   我突然想,这如果是一台戏的话,那么一开始就错了。从女主角就错了。如果后巷里的主角是薇薇安的话,剧情可能早就不一样了。   我叹口气:“薇薇安,麻雀变凤凰的戏码,也就你和萝卜丝演演算了。别的人……得有自知之明。”   薇薇安白我一眼:“莉莉安你不是爱上我了吧,没事就把我夸的浑身发麻。别怪我不事先提醒,拍我马屁可没钱拿。”   我叹气,夸她漂亮她还不稀罕呢,哪天变脸手术普及了,跟她换一下。   回到自己房间,也没见祸害的表情神态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这人真古怪。这么些天,他不看书不看电视不看DVD,也不碰我们那台老破二手电脑。   他伤着的时候固然一直躺着,伤好的差不多就改成一直坐着,坐累了就接着躺,躺累了换个姿势再坐会儿。   有时候我好想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脑子里一定在想什么吧。不然给我像他那样七八天什么也不干,除了坐着就是躺着,我非疯了不可。   午夜的时候阿龙打电话给我:“莉莉安,你在哪儿?”背景音嘈杂混乱,他简直是在扯着脖子喊。   “我在家,怎么了?”乱起来了?   “那就好,你今晚别出门,街上出事了。”说着他就匆匆忙忙挂断电话,我连出了什么事儿都没来得及问。   我狐疑的盯着祸害,他已经安然的睡了。   他安排了一场什么样的混乱?   .   早上我被敲门声吵醒,看看表,快九点的样子,其实对我们来说还早的很。   打开门,门外是阿龙。   他先把两杯豆浆和两袋小笼包子递给我,然后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他从来没试过早上送早点过来。   我一眼看见他T恤下摆有一块血渍,连忙问:“你受伤了?”   他摇头:“没有,那不知道是谁的。”   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几处青,挂着个“我一夜没睡”大黑眼圈,但显然别的地方再没不妥,我放下心来,问:“外边情况怎么样?”   “乱。谁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开始说是栾少和老大翻脸,好多兄弟不知道站哪边才是,后来又有人说是白先生的人偷袭,天快亮的时候好容易弄明白是白先生和栾少联手,可是那时候已经没有老大的消息了,说什么的都有。到现在大家还乱做一团呢,南哥挂了,黑三不见了,现在没有一个敢站出来主事的。”   我愣住,昨晚知道会有事,但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儿。   “老北市看来是换庄了。”阿龙叹了口气总结。   我没说话。   本来换谁坐庄,对薇薇安和我来说,日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最多收保护费的人换了面孔而已。可是这次不同,那个祸害,和白先生一定有扯不断的关系。——他叫我去跟栾少说,欠小青的债该还了。   “莉莉安,”阿龙又开口:“我想回老家去。”   “用不着吧?”阿龙这种小喽啰,白先生就算在老北市清算,也还清算不到他。   “这样混一辈子,也不是个事儿。我想回老家,老老实实做点小生意,我老爸那个小修车铺,他一直催我回去帮他手。莉莉安,你也别做下去了,跟我一起走吧。我是不能给你鱼翅燕窝,可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吃苦的……”说到这里,阿龙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我眼睛有点潮,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求婚,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阿龙好。   这时卧室的门被不合时宜的打开,祸害站在门口,看见我和阿龙,有点愣神的感觉。   这场面真有点尴尬,祸害上身穿着一件旧T恤,□只有一条平脚内裤,他在愣住的三个人中最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走进洗手间。   “他是谁?”阿龙问。   也难怪他要问,根本我和薇薇安就从不带客人回家,而祸害身上那件灰黑色旧T恤,钉铜片画骷髅印英文脏字,和阿龙现在身上这件风格如出一辙——本来就是阿龙有一次不小心漏在我这里的。   我犹豫一下,回答:“不是谁,不用管他。”   阿龙当然不信,但也不再说什么。   我冲厨房示意一下:“你在阳台等我。”   这套房子没有客厅,或者严格来说,客厅已经被房东改为我和薇薇安的房间了,除了这个狭小的走道,想要说话就只得在厨房外面的阳台。   把早点扔在薇薇安床头,我去阳台上找阿龙。   阿龙已经把祸害扔在脑后,还是那句话问我:“跟我回去?”   我有点感动,靠在栏杆上想半天,终于说:“等你把这边收拾好了要走的时候,再来问我吧。这之前你还有时间后悔。”   阿龙立即抱住我,十分开心:“我还想什么?过两天我们就走。”   送走阿龙进晓美房间的时候,薇薇安还在床上,半醒不醒的,闭着眼睛在往嘴里丢小笼包,听见开门的声音直接问:“阿龙?”   我嗯一声。   “他干嘛没事送早点来?”   “他向我求婚。”   薇薇安睁开眼睛,仔细看我的神情:“我竟不知道求婚如今变得这么简单了,两笼包子就搞定了?”   我过去挤在她旁边躺下,有点灰心丧气的说:“那我该怎么办呢?”   薇薇安不说话了,过好久,轻轻搂了搂我的肩。   .   晚上的时候,我和薇薇安去楼下排挡吃晚饭。   街上几乎三步一个警察,黑社会火拼完毕,警察出来象征性收拾残局,这本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次来的警察太多了,就算以昨晚群殴的规模来说,也还是太多了。   薇薇安耸耸肩:“得,今晚又可以休息了。”   老板娘上菜的时候,薇薇安冲外边努努嘴,问:“今晚怎么这么多狗子?”   排挡里没有别的客人,老板娘跟我们一向熟,索性坐下来同我们八卦:“都是来帮白先生清地盘的。昨晚闹的这么大,不多抓几个他们没法交差,正好帮白先生清清梁老大的人。”   薇薇安一头雾水:“昨晚的事跟白先生有关系?”   老板娘把早上阿龙和我说过的话又大致说了一遍。   “现在有梁老大消息吗?”我问。   老板娘压低声音回答:“四大金刚死护着梁老大,四个人拼死了两个,才保着梁老大冲出去,现在梁老大躲起来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狗子为什么要帮白先生,我一直以为他们和梁老大关系不错。”   “你不知道?”老板娘撇撇嘴:“白先生的老丈人是省政法系统的,从省里到安江市公检法都有白先生的人,市长还和他称兄道弟呢。”   我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薇薇安好像已经半天没说话也没吃菜了,抬起头来看看,我发现她正在愣愣的坐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怎么说呢,像是震惊之后的呆滞。   “薇薇安?”我试探着叫她。   她突然站起来,连筷子都没放下,就那么拿着筷子冲出餐馆。   我和老板娘一起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   “她怎么了?”老板娘问我。   我问谁去,从来没见过薇薇安这么奇怪的样子。   等老板娘把我给祸害打包的盒饭装好,我才埋单离开。   一出门口,先看见对面我们住的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   祸害站在车门口,穿着一身整洁而随意的T恤长裤,正在和薇薇安说话——靠的很近,几乎是贴在她耳畔耳语。说完后,他拍拍她的背,从打开的车门坐进奥迪的后座,一直站在旁边的司机立即帮他关上车门。   我站在排挡的门口,车窗里祸害的面孔慢慢从我眼前划过,他目无表情的盯着前方,看都没向我这边看一眼。   老板娘站在我旁边说:“那不是……白先生?!”   “谁?”我根本没有反应。   我走过去的时候薇薇安还站在那里,愣愣的望着车远去的方向,全身都是僵的。   我轻轻碰她一下,她像吓了一跳一样一激灵,看一眼我,什么话也没说,径自上了楼。   我跟上去,薇薇安在我面前拍上晓美的房门,随后是锁门的声音。   我们从不锁门的,甚至阿萍房间的门锁都是坏的,我不甘心,轻轻叫:“薇薇安。”   房间里传来薇薇安疲累之至的声音:“我困了,先睡了。”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拎着打包的盒饭。    7 7、七 ...   隔天阿萍晓美热热闹闹的回来了。   一回来,满房间都是她们的声音:“薇薇安莉莉安,怎么回事?我们才出去一个多礼拜,怎么老北市就变天了?梁老大怎么了?”“啊,我一向喜欢栾少,栾少这人这么义气,怎么可能做二五仔?”“莉莉安,说点细节来,那天晚上怎么回事,你们在街上有没有看到什么?场面血腥不?”   无数问题扑头盖脸。   薇薇安不理她们,眼睛盯着电视,遥控器啪啪的换着台,电视声音有点大,她也不调低。   她们就来磨我。   我没办法,只好说:“问我有什么用,干嘛不去问楼下老板娘,她消息多多呀。”   “对哦晓美。”阿萍恍悟:“我们跟这两个家伙费什么嘴皮子,你见她们关心过什么。明天去跟老板娘打听才是正经。”   说着两个人又轰轰烈烈的收拾行李,拿出泰国买的宝石手链送给我和薇薇安。   手链一看就是假的,但是红的绿的假宝石串成花团锦簇的一条,也并不难看,廉价的美丽和俗气的热闹,像煞我们的生活。一时间我突然恍惚,好像日子一下跳回到她们去泰国之前,这中间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   晚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听见薇薇安轻手轻脚出了房间。等很久她都没有回来,我出去,听见阳台上有声音。   拨开密密匝匝晒着的衣服,我看见薇薇安在抽烟。   她穿着一件大花的吊带短裙。月光把廉价的布料和做工掩盖住,地摊货摇身变作霓裳,裹着她玲珑美丽的身材。她的侧脸蒙着一层月光,像扑了银粉一样,光滑细致。睫毛微翘,在月光下几乎根根可数,黑色大波浪的卷发绕过她的耳后,纷乱的停在她雪白的肩头和胸前。   她夹着一支烟,很久才吸一口,姿势并不娴熟,然而惊人的美丽。   我一直认为薇薇安应该抽烟,这个野玫瑰一样的女人,一支烟袅袅在手,该是多叫人惊艳的画面。   但她偏不。   在这点上,薇薇安是我们这些企街女中的异类。她不酗酒,不吸毒,不啪丸仔,也不养小白脸。她甚至连烟都不抽。   她不止一次说:“做鸡难道能做一辈子,你倒是想呢,到皮都皱了,还有客人上门?早点攒够钱离了老北市才是正经,染那一身臭毛病,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看见我抽烟的话,薇薇安会什么也不说,直接把烟从我口中抽走,随处熄掉。   我很早学会吸烟,但是并没有瘾头,薇薇安不喜欢,当着她我便不吸。一盒烟藏在房间里,半年也吸不完。   可是今天却被薇薇安翻了出来,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吸。   一满阳台的烟蒂,我站在阳台门口没吭声,她也不说话,闷声吸了很久,在栏杆上碾掉烟头,终于侧头看看我,说:“过来。”   我走过去,她轻轻抱住我,抱了一会儿,把我推开一点点,手扶着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说:“莉莉安,真希望你能明白我。”   没头没尾的,弄得我无从回答。   然后她又说:“你去睡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薇薇安不在房间里。   我才走出房门,晓美和阿萍就从厨房里冲出来,等了我很久一样,问我:“这么大的事儿你还睡的着?”   我打一个哈欠:“什么大事儿?”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对于我来说,还能有什么大事?   阿萍说:“薇薇安走了,被一辆加长林肯接走的。亏你还和她住一个房间,她临走前说不要吵到你睡觉,不然我们早把你挖起来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加长林肯。”晓美的声音简直是一个字带着个惊叹号:“还有两个保镖一起,全都西装笔挺戴着黑超,像电视剧一样。”   “走?”我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只是不肯相信:“去哪儿了?”   “我们怎么知道去哪儿了?还等着你告诉我们呢。薇薇安什么时候认识了有钱佬,你都不告诉我们?”   “不是一般的有钱佬啦,上午老板娘不是说昨天在咱们楼下看见白先生,和薇薇安亲亲热热的,走的时候还吻别呢。”   我只觉得头嗡的一下子,阿萍晓美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下飘的好远,只剩下薇薇安的声音,有一点哑,清冷的,一字一顿的说:“真希望你能明白我。”   我明白吗?   我不知道我是否明白,当然换了我是薇薇安,我会离开。   不管开来的车是不是加长林肯,只要能离开就好。   也许在阿萍晓美眼里,薇薇安是对这个环境这个行当最若无其事安之若素的一个,可是我知道,在心底里,薇薇安是最想离开的一个。   她不吸烟不喝酒不啪丸,她省下赚到的每一分钱,她最想早点离开这里,清清白白做另外一个人。   不是为了加长林肯,只是为了离开。   反正加长林肯也不会因为她不上车,转而改搭我一程。   薇薇安,真希望我能明白你。   我去翻她的衣柜,她带走了一个红色小旅行袋,和三数件随手拣起的裙子。她根本没着意收拾行李,也是的,这些东西以后都不必用的到。   会有更新的,更好的,包括朋友。   .   薇薇安一下子成了老北市的传奇,凤凰传奇。   根本都不用我说,满世界就已经传开了:梁老大设计偷袭白先生,薇薇安冒死救了白先生,帮他养伤。现在白先生掌握了老北市,接薇薇安去享福,整个一部唐传奇,还是大团圆结局的。   阿萍晓美说给我听,连白先生怎样宠薇薇安的细节都有,简直像是亲眼所见。“有人看见的,白先生陪薇薇安在‘晶华’买东西,上万块钱的包包一挑就是几只,他眉头都不皱的刷卡。”   这话我都听过好几遍了,主角不变,眉头都不皱的表情不变,变的不外是买的东西,包包或者鞋子衣服,燕鲍翅或者不知年红酒,夸张一点的就是车子甚至于房契。   我腻厌的打个哈欠。   晓美悄悄的捅了捅阿萍,阿萍顿一下,小心的问:“莉莉安,薇薇安把白先生藏在这儿的那几天,你都知道吧。”   我不带表情的点点头。   “那你……也帮了不少忙吧?”   早就知道一定会被人问道这个,我尽量平和的说:“我躲还来不及呢,你想想那时候梁老大搜人的架势,谁敢惹这麻烦呀。”   晓美安慰我似的说:“没错,要是我们在的话,我都不敢保证我不去告密,想想看梁老大的为人,是不是阿萍?”   “我可不会告密。”阿萍抗议,顿一下,不情愿的承认:“不过说真的,咱们这里面,也就是薇薇安有这个胆色了。”   “嗯。”晓美猛点头,有点神往的那样说:“薇薇安是侠女。”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薇薇安的时候,那时我不知道老北市的规矩,无意间站了别人地盘,被几个街妹在大街上追打。是薇薇安救下我,带我回家,带我拜码头,教我老北市的规矩,直到我能自己在老北市站住脚。   就像我那天想的那样,这个故事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薇薇安的,那就对了。也许我的出现只是为了把薇薇安带到祸害面前,可是他的指尖很轻的落在我流满泪水的脸上,那一点点温柔……   “莉莉安?”晓美喊我。   我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好像是沉默太久了。   晓美和阿萍交换了一下眼色,托辞一起走了。   我明白她们在想什么,我和薇薇安一向是好姐妹,一起住一起吃的,现在一个偶然的际遇,两个人突然间变得一个在云一个在泥,她们一定是以为我不平衡了。   我想我是有点不平衡。   .   微昏的路灯,破旧的街道,一切都没有变化。我也没有。   我穿了薇薇安那条吊带大花短裙,站在街上,突然觉得不能支撑的累,从身到心。   站我旁边的小玉望着我,嘲笑的问:“哟,这不是莉莉安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没理会她。   她继续说:“我还以为你跟着薇薇安享福去了呢……”话没说完,有人走过,一双眼睛不断往我们这边瞟,小玉停了话,一街的女孩各自摆出风骚引人的姿态。   那人拣了小玉,然而价钱砍的太狠,完全没有诚意的样子,小玉破口大骂,他不以为意,眼神朝我瞟过来。   我保持联合阵线,冲他比一个滚的手势。   真的,什么都没变。这就是我的日子,只除了少了薇薇安。   电话响起,是阿龙的,我接听。   “莉莉安,我回老家了。”阿龙在那边说。   “几时走?我还没收拾东西呢?还来得及收拾吧?”我问。   阿龙沉默了一下,才说:“我已经在长途汽车上了。”   轮到我沉默,我让他想好,看来他真的重新想过了。也是的,既然是新的开始,带上我,算是什么呢。   我强笑着说:“那好呀,到了记得给我发个短信。就这样吧。”   “莉莉安,”他急急叫住我。   “什么?”   “你要好好的,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挂断电话,忍不住自嘲的笑,不自己照顾自己,还有谁会来照顾我?   小玉在旁边已经听了个大概,这时候问:“怎么了?”   我收起电话:“阿龙回老家了。”   “哦莉莉安……”小玉望着我,眼神里有点怜悯和了解。   “干嘛那副表情看着我,可怜我?”我冲远处走过来的一个身影努努嘴:“那好,那个人让给我吧。”   “你倒想。”小玉轻轻打我一下,笑了。   我们重新摆好姿势,等待被挑选。    8 8、八 ...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很惭愧。——因为要写的情节,都已经被你们猜了去了。我不点名了,猜中的同学自己反省去,你们伤害了我弱小的心灵~~~~   我觉得头晕,身上像是着了火一样,热的很不舒服。   “薇薇乖,”妈妈说:“把药吃了,吃了就好了。”   她微笑,笑容清凉如泉水。手轻轻覆在我滚烫的额头上,带来舒服的凉意。   “莉莉安?莉莉安?”阿萍的声音把我从梦里拉回来。   “你脸色好吓人,做噩梦了?”她问我。   我摇摇头。   她没有再追问,而是兴奋的说:“喂,有人来找你,就是那天接薇薇安走的那个司机。你快去看看是不是薇薇安有什么话跟你说。”   我在睡衣外边随便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间。大门外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人,我见过他,那天来接祸害的那辆奥迪的司机也是他。   薇薇安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或者有什么东西叫他带给我吗?   果然他掏出一个信封,但却说:“白先生叫我交给你。”   白先生,我微微一怔。   薄薄的信封,打开,里面是五张粉红色钞票。   “他说是他赊的账。”司机补充。   在我们的生活里,某种程度上的侮辱其实是司空见惯的,司空见惯到我们都能笑笑,丝毫不过心。   但是这样劈头一个耳光,被你原本有点在乎的人这样劈头一个耳光,我真的没试过。   司机有点好奇的查看我的反应。   我定定神,竭自己所能毫无表情的站着不动,很慢很慢的从信封里抽出四张来,递还给他:“告诉白先生,其实不用付这么多的,再说……”我微微一笑:“他其实都没做成。”   司机诧异的望着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继续微笑:“麻烦你,”   他不解的收起钱走掉。   听着他下楼的脚步渐渐远了,我才阖上门,然后蹲在地上不能动弹。   阿萍从房间出来,看见我:“莉莉安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走过来蹲下。   “莉莉安,莉莉安你别吓我,你怎么抖成这样,莉莉安,你别笑了,你笑的我好害怕……晓美,晓美快来帮忙!”   .   我吃了药,睡足一天一夜,一身一身出不完的汗,到第二天,也就好了。   也总得好吧。   淡淡米香盈满屋子,晓美专门熬了白粥送进来。一口白粥喝落肚,我叹口气,三魂七魄又回来了。   生活又回来了。   阿萍跟进来看着我喝粥,等我喝完了,说:“晓美有话跟我们商量。”   我看看晓美,晓美才要开口,眼圈先一红,嘴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萍不耐烦的说:“我替她说吧,老袁想把晓美包养起来。”   老袁,那不是?我看向阿萍,阿萍明白我的意思,点点头。老袁就是阿萍那个所谓的干爹。   呵,原来这样的桥段毫不稀罕,随时随地都在发生。老天安排给我们的戏份,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出。   晓美可怜巴巴的看着阿萍说:“阿萍,我没有想要跟你抢老袁,是他自己……”   阿萍不在意的挥挥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知道,谁会抢老袁这种人呀。”她转头跟我说:“我们在香港的时候,老袁跟晓美说,他喜欢她善良贤惠,想她跟着他。”   “晓美呢?你自己什么意思?”   晓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欢老袁这个人,不过也不讨厌。他年纪跟我爸一样大了。”   阿萍冷笑一声说:“哪能人人都是薇薇安呢。晓美,我倒是劝你跟老袁走,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老袁就算要包我,我这样的人也跟不住他。你和我不一样,我从小在老北市长大,我是没办法。你做这行还不到一年,你别像我们似的,早点离了这里吧。老袁其实人很好,他飘了大半辈子,就是特别想求个安稳。他又答应负担你爸爸的医药费。再说,谁也没要你跟他一辈子,等你爸爸病好,你也攒够了钱,离开他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阿萍说的有条有理,晓美听的怔怔的,心里大概早已被说服,嘴上只是说:“阿萍,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再想一想。”   我和阿萍看着她回房。   其实又有什么好想的呢,摆在我们前面的路就这么两条。   我看看阿萍,阿萍看看我,我们相对苦笑一下。   阿萍自小在老北市长大。她老爸是酒鬼加赌棍,她妈妈是第一代的三陪女,她哥哥吸毒又混黑道,阿萍一直不爱读书,根本连初中都懒得念完,她妈妈说:“不读书了?那就出来做吧。”全家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时候她还不够十五岁。   晓美是农村来的,她爸爸生病,家里根本没钱医,老妈都急得去卖血了,卖血那钱还不够给医院塞牙缝的。同村姐妹带她出来打工,路上才告诉她带她是出来卖的。姐妹给她选,去打工好了,一辈子也凑不上那医药费,就看着你老爸在家里躺着等死,最糟糕的是那病根本不是治不好,只是没钱治。晓美咬咬牙,也就走上了这条路。   她跟我说,什么叫笑贫不笑娼,现在我们村就是这样。我们村一半的女人都在外边卖,有不肯卖的,倒要被人家说矫情什么等着立牌坊不成。   都说这年头再没被生活所迫这回子事儿了,可谁的血不是血谁的泪不是泪。   晓美说再想一下,其实也就是差不多决定了。   说到底,又有几个人能是薇薇安呢,老袁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   .   我还在那条街上站着。小玉有点羡慕的说:“莉莉安,你瘦了。”   我拍拍面颊:“生病了,瘦是瘦了点,可脸色整个坏了,不划算。”   小玉比比腰:“我要是能再瘦上十斤就好了。”   我笑:“小心连胸也瘦下去,那可是吃饭的家伙。”   这时候晓美匆忙跑过来:“莉莉安,你在就好了,快。”拉着我就跑。   “怎么了?”我问。   她不回答,拉着我一直跑到楼下的大排挡,老板娘身边围着几个食客,正在听她讲着什么。看见我,老板娘停下来,等我和晓美跑到她面前,她开口对我说:“莉莉安,薇薇安死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哪有这样开玩笑的。   可是周围人的表情都很认真。   “薇薇安死了,”老板娘再说一遍:“我保证消息是真的。梁老大和几个剩下的手下去薇薇安和白先生住的地方去偷袭他们,白先生的手下来的很及时,白先生没事,梁老大他们被一网打尽,可是梁老大最后垂死挣扎的时候把薇薇安杀死了。”   “不会。”我的本能反应是拒绝相信:“不会,白先生势力那么大,他的手下那么厉害,薇薇安不会有事的,她也许只是受伤……”   晓美小心的提醒我:“莉莉安,你打薇薇安手机试试?”   对,我怎么没想到?我掏出手机,手抖的厉害,拨了几遍才拨对号码,电话一直空响着,拨了四次,终于有人接听。   “莉莉安?”一个男人的声音。   “薇薇安呢,叫薇薇安听电话。”我冲着电话里喊。   “莉莉安,你冷静点听我说。”   我听出电话里是祸害的声音,心冷了半截,抱着些微的希望问:“薇薇安是不是受伤了?”   “莉莉安,薇薇安死了。”祸害给我讲事情发生的经过,没听完我就挂断,他和老板娘讲的没什么不同。   晓美阿萍急切的望着我,我点点头:“老板娘说的没错。”   晓美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出眼眶。   .   “每一天,每一刻。”薇薇安微笑,那笑容绝望的美丽。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我真希望你能明白我。”   不,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她撑着头,带着醉意,酡红着脸,脸上有种平时看不到的憨憨的表情,她说:“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离开老北市。”   拼了这条命?!一语成谶。   我猛的在黑暗里坐起来,一时间清明无比。   摸起枕边的电话拨出去,薇薇安那首彩铃才唱了一句,电话就被人接起来,有点困倦疲惫的声音:“大小姐,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凌晨几点?”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接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接着说:“记一下我的手机号吧,省的老打这个。”   我这才想起我要说什么:“是你设的陷阱。”   “嗯?”   “你设的陷阱。你那么大张旗鼓的接薇薇安走,叫整个老北市、整个安江都知道你有多爱她。你用她做饵引梁老大出来。”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布置好人手,什么都安排到了。我只是没料到梁老大最后狗急跳墙起来那么玩命,薇薇安刚好离他最近。”   “你害死薇薇安。”我控诉。   “我靠,”他有点恼怒:“我都说了是意外,连我自己也受伤了。”   “你受伤了?”我问:“严重吗?”   “不,没事,”他口气缓和下来:“皮外伤而已。”   我说:“没事吗?那我真希望你和薇薇安换一下。”   他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我那时候应该接你走,让你替薇薇安死掉,圣女?”   我顿时沉默。    9 9、九 ...   帮晓美收拾好行李,她大包小包的,被老袁接走了。   我和阿萍坐在晓美的房间里。   枕褥都还在,梳妆台上空空荡荡,衣柜也空出大半,屋子里一片凌乱。   我叹口气:“都走了。”   阿萍点起一支烟:“可不就是这样,人来了,人去了,见的太多了。”   阿萍和我同岁,可是出道太早,确实说得上是历尽沧桑。   “晓美之前住这屋的那个……”阿萍问:“你还记得吧?”   “兰兰。”我说。   “那时候有大半年我不敢去江边,一去江边就好像听见兰兰叫我,叫我下去陪她。所以后来晓美来的时候,跟她再好也有个限度,不敢交心了。”   我点点头:“我还记得你和来调查的警察好过一阵子呢。”   “可不,”她笑了:“上个月我还在街上见过他呢,陪着他大肚子的老婆逛商场,看见我跟透明人似的。”   她就着手上的烟头再点起一支:“我妈说要加房租。”   靠,不要人活了。我问:“你没跟她争呀。”   “吵了半天,最后她说我可以少加五十。X,这就是亲生女儿的待遇了。哦对,她叫我问你,你们那间房你是一个人租下来,还是她再找一个人进来。”   我说:“别找了,我一个人租下来。”   “嗯。这间房,我妈说小玉打算住进来。”   “小玉?”   “小玉又被她老公打了,把她撵出来,东西扔了一街。她说这次她跟他彻底分了。”   “趁早叫你妈找别人吧,”我说:“小玉你还不知道,她老公回头没钱买粉了,过来一求她,哭一哭跪一跪,她还不是乖乖跟他回去。”   阿萍拿着烟头,四处找一找,最后丢在晓美没带走的水杯里,转回头对我说:“看咱们这些人的日子……”   “其实也习惯了。”   “别让自己习惯,莉莉安,”阿萍的样子顶认真:“有机会离开的话,还是离开吧。”   我不说话,我猜我有机会离开。可这机会真有点吉凶莫测。   就像薇薇安走的时候何其风光,可最后还不是和兰兰殊途同了一归。   .   门铃响,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祸害,极淡黄色的休闲衬衣,卡其布裤,带着轻松自在的微笑,仿佛在这阴翳的走廊里照进清晨的日光。   我并不意外,事实上,从听到薇薇安死讯的那一刻起,我想我就在等着这一声门铃响。   不过,还是有一点小小意外,其实我等的是那个人,那个接薇薇安和给我送钱的人,他的司机。   我没想到他自己来。   “你收拾行李需要多久?”他这样开场:“我等你。”   他这样开场,根本就不设想我有拒绝的可能。   我也不太觉得我能拒绝。   不过我还是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我可以选择说不吗?”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说:“当然可以,我也没有青天白日强抢民女的习惯。那你是要我天黑再来一次?”   就是说没有选择。   “不用等很久。”我换正确答案给他。   我回房间,拉开抽屉,略翻了一下,找到了一张身份证。然后又再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行卡。   走出房间,我对他说:“好了,我可以走了。”   他略有点诧异:“好了?你什么都不带?”   我反问:“需要带什么?”   他笑了:“也是。”   我在阿萍门口敲敲门,她显然一直在门口听着,所以几乎是立即打开门。   “你也要走了?”她问。   我点点头。   “这下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她有点伤感,一时间像是有泪要流下来,然而仰了仰头,又强扯了一个笑容出来,看看祸害,低声开我玩笑:“以后我被人欺负,能报你的名字吗?”   祸害还是听见了,站在门口对阿萍说:“你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   阿萍惊讶的看着他,他并不像是开玩笑。   我抱一抱阿萍,冲她摆摆手,走了。   .   楼下停着的是上次那辆奥迪A6。   车平缓的开着,我不发一语,看着那条我晚上一直站着的街道在我面前慢慢滑过。白天的街道,绿树成荫,有阵子没下过雨了,树叶蒙着一层灰土,烈日下一副干渴萎靡的姿态。然而满树紫花不管不顾的盛放着,像夜晚树下这些女子一样,尘霜满面,但不屈不挠的,在她们的季节里,坚持开着她们的花。   老北市,我觉得我像已经在老北市待了一辈子。这里原本是安江市的城市中心,有着全城最繁华的街道,最热闹的集市,最新鲜的玩意儿。但安江市发展的太快,老北市渐渐跟不上整个城市的脚步,更新更好更现代化的城区建起来,老北市被这个城市的高速发展抛离,只好逐渐堕落下去,开始藏纳这个城市的污与垢,孳生罪恶和仇恨。   坐在我身边的祸害突然伸手把我一直握在手上的身份证拿过去。   “江蔷。”他的轻轻念,然后蹙起眉头,像是在回想什么,想了一会儿,他侧头看看我,再低头重看照片,说:“你样子没怎么变。”   我看看照片照片上的人,嗤的笑出声来。   没怎么变,照片上那个十八岁女孩,苍白模糊,根本看不清样子。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我手里还握着一张银行卡,银行卡上用回形针别着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0704”。   祸害看看身份证上那串长长的数字,摇摇头:“用生日做密码已经够没常识了,你居然还把密码写出来和银行卡夹在一起?”   我靠回后座:“图方便,所以用最顺手最好记的。怕用别的以后想不起来。”   他笑:“那我送你一个,0420,以后用这个好了。要是记不起来,可以问我。”   0420,“好,我记住了,以后用这个。”我回答。   “莉莉安,”他叫我,然后皱皱眉头:“我不喜欢莉莉安这个名字,你家里人叫你什么?”   家里人?   我一下愣住,耳边好像突然听见妈妈温和的声音:“薇薇……”   强把思绪扯回来,我尽量不带表情的说:“小蔷。”   “小蔷?还是小强?”他笑了。   他受伤的那几天我也在心里偷偷把他比做小强,这可不是报应。   “小蔷……嗯,”他决定:“以后我就叫你小蔷。”   然后他又问我:“那个薇薇安,她的真名叫什么?”   那个薇薇安,我有点心酸的想,那个薇薇安可是为他死了的那个薇薇安。   “周茉。”我说。   他点点头:“我在她钱包里找到的身份证也是这个名字。可是我的手下帮她办死亡证明的时候,公安局的人说她的身份证是假的。”   我愣了愣,过一会儿才说:“我们这群人里,谁没点秘密呢?”   “是吗?”他接住话头问:“那你的秘密是什么呢?”   我没回答,当然他也没指望我回答。   “小蔷,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突然问。   我心脏猛的一窒,瞬间呼吸似乎都惊的要停止,转过头去望着他。   他并没有看我,眼神深思的望向远方,一只手揽在我的肩上,无意识的用指尖跟着车内的音乐轮流打着节拍。   音响声音被调的很低,但仍清晰可闻:“she may be the face I can't forget,a trace of pleasure I regret,may be my treasure or the price I have to pay.she may be the song that Solomon sings…”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侧头冲我笑笑,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   过了破败老旧的老北市,是挤满高楼大厦的金融区,再往前走,路渐渐僻静,风景却舒缓静幽。这是高尚小区林立的锦关,安江市的富人区。   车子驶进一个住宅区,经过大门的时候,我看见门边一块冷峭的太湖石上刻着“花半里”三个字。   依江而建的花半里,因为小区拥有自己的私家江滩而为安江富人所争购。那时开发商的广告词是“锦澜江畔,花开半里”,我还记得我跟薇薇安说:“花开半里,光是听起来就觉得很美。”而薇薇安一针见血的回答我:“当然会很美,知道什么叫金堆玉砌,这个世界,有多有钱,就有多美丽。”   我没想到我会真的走进花半里。   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区里并没有花坛花圃,整片整片的全是碧绿的草坪,然而路边种的都是各种花树,成行成列的浅粉淡白深红鹅黄开了满树,风过处洒洒漫漫,从容拂过车窗去。真的是花开半里的美丽。   车子一直开到小区最里面,停在一栋别墅门前。   我和祸害下了车,司机把车开进地库。   祸害拿出钥匙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我跟着他走到门厅,突然站住不动。在我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整个客厅。落地窗外的树给客厅地板上打出斑驳的阴影,阴影中有些深色的斑块,隐约组成一个可怕的轮廓。   我只觉得手脚好似都不听使唤,只能呆呆的望着那些斑点,那些深色斑块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汇聚,我好像看见薇薇安就躺在那里,血从她身上流出,很快汪成一滩,她脸色苍白如雪,黑发纠缠在血泊中,肃杀美丽。   祸害看我站在门厅不动,回头疑惑的望着我:“怎么了?进来呀。”   我没头没脑的问他:“怎么没有刷干净?”   “什么没有刷干净?”他莫名其妙。   “薇薇安的血。”   祸害跟着我的眼光看到地板的阴影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冷下面孔,说:“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根本不是薇薇安之前住的那套房子。”   我慢慢挪到沙发跟前,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树影因叶片的相叠而在地板上形成深浅不同的斑影。只是树影而已,原来是我疑心生暗魅。   祸害走到门厅拿起他刚刚放在柜子上的钥匙,简单的说:“我还有事。”就这么打开门走了。   嗯,是我扫了他的兴。   引擎发动的声音传过来,然后听见汽车开出车库,渐渐驶远。   恐怖散去,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累到极处,我慢慢歪倒在沙发上。沙发宽大舒服,皮子凉凉的蹭着我的脸颊,我躺了一会儿,不由得慢慢合上眼睛。   薇薇安老是说:“没见过你这么好睡的人,人家高兴了唱歌,伤心了喝酒,你是高兴了也睡,难过了也睡。好像睡一觉起来天下就再没有难事了似的。”   不,当然不会睡一觉起来就没有难事,只是睡着的时候,天塌下来又与我何干。   可是从薇薇安死后,我再没有睡踏实过,梦里也永远像醒着一半,才两天下来,就累的不行。   迷迷糊糊盹在沙发上,我总觉得祸害好像回来了,或者是根本就没走,黄昏的薄暮中,他静静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身影好像已经溶进夕色,只有那双眼睛,像是在暗夜里亮起一盏灯,一直照着我,让我无从逃避无所遁形。   我挣扎着让自己醒来,天色已经黑透。摸索到墙边找到开关,我把能打开的灯统统打开,不,客厅里并没有人。那只是一个梦。   这时我才真正看清整个屋子。   装修是那种极尽简约、大巧不工的风格,墙上大片的留白,线条简单的家具,放在时尚杂志上的话,正好是我喜欢的风格。可是现在站在客厅中间,我只觉得空和冷,屋子好似被无限放大,而我渺小孤单的不行,无所依傍,彷徨失措。   我极力稳住心神,慢慢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连天花板上悬着的那盏水晶灯都没有繁复冗杂的枝蔓和累累叠叠的垂饰,简洁流畅的枝条上托着一个个拳头大小晶莹通透的球形灯罩,像是一棵结着水晶果子的苹果树。   真空荡真寂寞,我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真没有人气。现在我明白了,以后我要是有自己的房子,就在里面堆满公仔和小饰物,客厅弄整面墙的博古架,每个格子里都放上玻璃盘水晶盏陶瓷小人,而不要像这栋房子一样,除了酒柜是满的,其他柜子全都是空的。我要在墙上挂满家里人的照片,打一个假壁炉,把我从小到大的奖杯奖牌奖状都堆上去。   奖杯奖牌?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早都不知道掉落到哪儿去的东西了。我忽然很怕,这是一间让人胡思乱想的屋子,它自己寂寞不算,还要拖着屋里的人陪它一起发疯。   我像逃避什么一样随便打开一扇门冲进去。   那是一间看上去像是比我们原来住的整套房子都要大的主人房,整面落地窗,窗外就是锦澜江。白色墙壁配黑色家具,简到极处。我走向那张KING SIZE的大床,床上铺着雪白平整的床单和薄被,手覆上去,棉织得光滑紧密,像是缎子。可是,我觉得自己一丝一毫都不想要在这样的床上睡觉。   卧室里没有设计衣帽间,但是衣橱异常宽大,我轻轻拉开橱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挂着三四套男式衣物。   我光着脚走进衣橱,拉上橱门,卧室的灯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昏黑中切入一线线光。我慢慢在角落坐下,鼻端传来实木的味道,那一瞬间,我像是突然回到了那个被纸皮箱围着的小阳台。当我在这个空大冰冷的别墅里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居然让我找到这么一个角落,带给我原来那套老房子的熟识感。我的心几乎立即落在实处。   坐了一会儿,我满意的起身,这套房子不再空旷可怕。我去浴室冲了凉,在衣橱的抽屉里找到一套睡衣换上,倒在那张陌生的大床上,安然睡去。       10 10、十 ...   鸟鸣声把我唤醒,我窝在被子底下,闻见清晓干净新鲜的空气味道。早晨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我走到阳台上,眼前锁着薄雾的锦澜江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现在这样的一个自己,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我回不到过去,看不清未来,我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只能过得一天算一天。   门铃声响,我打开门,门外的男人看见我,诧异的叫出声来:“莉莉姐?”   是小叶,阿龙的好朋友小叶。   “莉莉姐!原来你就是江小姐。”然后他恍然大悟:“那时候救白先生的人是你,不是薇薇安,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只是叫他进来。   “白先生叫我来的。”他说着递给我一个白信封和两串钥匙。   又是白信封。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一张纸条用回形针别在卡上,上面写着一串数字:8888,下面是一行小字:“去换密码!”只看文字都能想象祸害那种不容质疑的命令语气。   钥匙中的一把是车匙,另外一串累累赘赘栓了很多把的,小叶告诉我是别墅大门和所有房间的钥匙。   他说:“车钥匙还有一把在我那里,白先生专门把我从栾少那儿调过来,以后我负责给你开车。”   我掂掂车钥匙:“我好像自己也会开车。”   “那我就给你拎包跑腿打下手。”他笑眯眯的回答我。   嗯,我知道,祸害派他来保护我。   小叶送我去商场买东西,果然很顶用,人高马大的跟在我后面,提了十几个购物袋。他跟我用不着客气,叫苦连天的抱怨:“姐姐呀,歇会儿吧。你们女人怎么这么能逛呀?”   我平日里倒还真不是购物狂,只是空着手从老北市出来,要添置的东西稍微多一点。   好容易落座晚餐,小叶咕咚咕咚一下子喝完一杯冰茶,然后哀叹:“比在金都看一通宵场子都累。”   我笑出声来,就这还信誓旦旦给我拎包打杂呢。   不过我还是有点歉意:“说真的,小叶,你给我拎包开车太浪费了。跟着栾少要好的多。”   “也不能这么说。”小叶回答:“现在白先生把老北市交给小谢打理,小谢已经放出话来,金都以后他会自己管。”   我有点诧异的说:“我还以为……”没有栾少,祸害这次根本不可能拿下梁老大,吞并老北市,这些天大家都满以为栾少接管老北市顺理成章。   “是呀,”小叶接过我的话:“大家都这么以为,没想到凭空插进来一个谢浩青。”   谢浩青,我听说过他,他是白先生手底下这两年风头正劲的人物,是那种凭一腔热血去拼命的人。   “我也就是跟你才说,莉莉姐,大家都挺愤愤不平的。不过栾少自己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说小谢适合老北市。”   不过比起栾少,我现在心里惦记的是另外一件事儿,“阿龙有和你联系吗?”我问小叶。   正在大口扒饭的小叶停了筷,闷闷的摇摇头。   我叹口气:“他也没和我联系。那天他给我电话,说是回老家帮他老爸开修车铺。我本来叫他到了老家再和我联系的,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接到他短信。”   小叶说:“他怎么还会和我们联系?”   我苦笑一下:“不至于吧?”   小叶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着我:“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他默默的吃着菜,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要告诉我一样,过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一样说:“反正我不说别人也会告诉你。龙哥还没来得及走,就被小谢的人抓住了。小谢砍了他左手两只手指,叫他发誓一辈子不回安江市。”   我愣了一下:“用得着这样嘛,阿龙只不过是……”   阿龙只不过是一个小喽啰,甚至连个喽啰都算不上,梁老大手下这样的喽啰也很多,要走或是要留,只要不跟着梁老大继续混的,白先生会管谁是谁。   可是阿龙偏偏认识我,偏偏不止是认识我,他向我求婚,我几乎就答应了,祸害都知道。   这两根手指,倒是我害的了。   我沉默。   小叶说:“本来我也不明白,小谢犯得上对付龙哥嘛?今天早上看到你,我才知道为什么。”   结账走出餐馆,我问小叶:“我开回去?”   小叶爽快的说:“行啊。”   我坐在驾驶座上,半天没发动,小叶奇怪的看我一眼。我低着头喃喃出声:“油门、刹车,咦?哦,自动波。”   小叶愣一下,然后刷的一声扣上安全带。   我慢吞吞的启动,花了十分钟才把车子挪出停车位,千辛万苦的出了停车场。   上路后,旧时的感觉渐渐回来,车越开越流畅,小叶发现了,表扬我说:“现在开的不错呀,好久没开了吧,别紧张就行。”话音还没落,我已经从两辆车中间嗖的穿了过去。   我开始加速,在稀疏的车流里钻来插去,轧过双黄线去超前面的车子,碰到十字路口的红灯,趁着对面车道没车,逆行到对面的车道,险险的避开急速开来的一部公共汽车,弯回自己的车道。   “姐姐呀,”小叶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不赶时间。”   我当然知道他不赶时间,右转是锦关,然而我一直直行,直到开上沿江高速。上了高速,我把油门踩到尽,感觉底盘都飘起来了。“测速仪,前面有测速仪。”小叶提醒我,看见我毫不理会,他终于放弃,听天由命的抓住前座把手,任由我去。   风从打开的车窗里直扑进来,路灯和路沿的反光石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光带,我像是在飞翔,溶进风中,无需翅膀,自由无拘的在夜空中飞翔。往昔的感觉一下子回来,我穿越时空,回到那个十七岁少女的身上,在旧日的时光里穿行,致命的速度,致命的快感,云端里的孤寂,虚掷的无望青春。   眼泪静静滑下。   我没有伸手擦,等泪水被风吹干后,我放慢车速,驶下高速公路,把车停在路边对小叶说:“你来开回去吧。”   “我以后,”小叶咬牙切齿的说:“打死也不坐你开的车了。”   “嗯。”我点头,老老实实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说:“过两天你帮我找一个那种花钱可以搞定的驾校报个名,拿到车牌前我不开了。”   小叶的脸刷的变得苍白:“姐姐,你是说你根本没有驾照?!”   “是呀。”我理直气壮的回答:“我玩儿车的时候,还不够年龄考驾照。”   .   祸害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窝在客厅角落里喝茶。   我在储藏室找到一张极精美的地毯,图案是梵高的鸢尾花。我把它拿出来铺在客厅墙角,清晨时候阳光斜照在上面,美丽的不得了。   下午三点多的时分,我给自己泡一壶人参乌龙茶,窝在这个角落里,无所事事。   已经是从老北市出来的第四天了,从那天晚上离开到现在,祸害别说人,连电话也没有一个。   还没被宠幸过,就已经打入冷宫了。   忘记看过哪个名人的自传,自传里说他微时的一段经历:晚上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无聊的只能靠数自己的手指头打发时间。   我高举起右手,张开五指,仰着头看。空气里有浮尘在手指间飞舞,一、二、三、四、五,靠,想要靠数手指头打发时间,我得是一只蜈蚣。   当个蜈蚣倒不错,每天光穿鞋脱鞋就是一天,买起鞋来就更加热闹了。   唉,不知道别的情妇是怎么打发时间的,我是没经验。   这个时候我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祸害进来了。   他一身名牌西装,身材挺拔风度翩翩,活像才从偶像剧里走下来的青年才俊。   他压根没看见我,把手上的包往沙发上随手一扔,利落的脱掉外套和领带,在沙发上舒服的坐下来。   我没有出声,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侧影,有一种窥视的感觉。我爱看他的侧脸,他的正面有点过于端正,侧影则要随性的多,因而更英俊一些。   这样的角度,让我回到在老北市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我喂他汤喂他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静悄悄的注视他。那时候他是祸害,不是白先生。   突然他脊背崩直,姿态在一瞬间充满防备,我感觉到了,轻轻咳了一声。   他放松下来,回头看着我,有点诧异:“你在?”   我不该在?我的职责难道不是守着这栋别墅等待他的偶尔幸临?   他嗅一嗅,问:“乌龙?”   我点点头:“人参乌龙,我去帮你倒一杯。”   从厨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喝我的那一杯了。   “很香。”他说:“你很懂茶。”   我坦白说:“我不懂茶,不过一百块钱一两的茶,应该不会错吧。”   他扬扬眉毛:“这倒是个好主意,有不懂的事情,选贵的。”   “对了,怎么呆在家里不出去?”他问我。   “我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我问他:“我应该做些什么?”   他诧异:“我怎么知道你们女人应该做什么?”   对,他只是需要她们等在那里,他并不关心她们做些什么。   “那你以前每天都做些什么?”他问。   “白天睡觉,有时间的话就看看碟上上网。晚上……”我迟疑了一下,说:“晚上去街上找生意。”   他点点头:“还是做那些好了,不过你现在晚上的生意是我。”   靠。我反驳:“我也不是每个晚上都有生意的。”   “你也不会指望我每晚都来吧?”这是他的回答。   .   祸害从浴室出来,用一条大毛巾囫囵擦擦头,然后随手丢在地板上。   灯光下他的头发分外乌黑,点点水珠缀在发梢,随着他走动,一闪一闪的发着亮。   他靠近我,带着点洗发水的冷冷薄荷香。   没有前戏,直奔主题。   “不过你现在晚上的生意是我。”   被刺痛的感觉经过漫长反射弧的反应,到这时才抵达我心中。   你现在晚上的生意是我。   你现在晚上的生意是我!   在他身下我突然觉得自己脏。真的,这么多年来的皮肉生涯我从来没有这个念头,可他让我觉得自己脏。他说,你现在的生意是我。   我突然呕的一声。   他停住,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捂住嘴,又是呕的一声,用另一只手推推他,示意他起身。   他退出来,恼怒的望着我。我顾不得理他,直奔洗手间,把我的晚餐全部交代给马桶。   回房间的时候,祸害躺在床上看着我,冷冷的说:“江蔷,你不是故意的吧?”   靠,故意?你故意吐一个给我看看。   我虚弱的躺倒在床上,这是怎么了,批发也是生意,零售也是生意,这些年什么事儿没经历过,现在倒觉得屈辱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过是从老北市街上出来的莉莉安。   祸害没再碰我,用遥控器关掉灯,睡了。   我听着他的鼾声,那么远,那么远。       11 11、十一 ...   小叶问我:“莉莉姐,去哪儿?”   我想一想:“去镇澜亭吧。”   镇澜亭是古迹,或者准确一点说,是建国后重新修复的古迹,外地人来安江旅游的话,这算是景点之一。   不过我指的是镇澜亭脚下的艺品日光廊。   玻璃屋顶下,两排齐整的小店铺,卖的都是小饰品或者小工艺品。   我四处张望,信步走进其中一家。看店的小姑娘笑着招呼我:“随便看看。”   柜台里摆的墙壁上挂的都是耳环手链项链,用各种形状不同颜色的彩色石头串成,趣致可爱。   我问:“这附近好像本来有几家十字绣店,都搬了?”   “倒了,或者是改做别的了。”小姑娘笑着回答我:“十字绣这两年落伍了。”   我虚心求教:“那这现在流行什么?”   “喏。”小姑娘用下巴指指:“DIY自己风格的首饰。”   我这才看见,她身下的柜台里摆着无数只格子,格子里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颜色斑斓的珠子。   这倒好,我本来想买十字绣打发无聊时光,说不定还能陶冶身心,十字绣我在家里挂十副八副也无所谓。可是DIY十几二十串这种手链脚链,我要是只蜈蚣倒也……靠,最近怎么跟蜈蚣扯不清楚了。   我转向下一条长廊。这条长廊全是卖画的,才走两步,突然看到一家店前面悬着“脂砚斋”的牌子,我愣了愣,忍不住就走进去了。   这是一家景泰蓝工艺画廊,墙上密密匝匝挂了十几副景泰蓝画,太多的蓝色弄得我有点眼晕。看有客人进来,本来在一张大桌子前埋头制作的女子停了手,站起来望着我,但并不急于向我推销,任由我慢慢看。   我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来,待看到她桌前那副正在点蓝的半成品,这才惊艳了。   那是一副半裸的少女图,我说不上少女在干什么,她整个人向上拔,指尖尽力的往空中伸去,像是极力想要触摸空中的什么东西,姿态并不曼妙,但张力十足。才只上了深蓝和橙红两种颜色,然而两种颜色绚美的纠缠在一起,绕着少女尽力向上伸展的指尖,效果出乎意料的惊心动魄。   我看了半天,只懂得苍白的赞美一句:“好美。”   店主微微笑了。   “画的什么?”我问。   店主低头,和我一起端详这那副画,半天才说:“要我说,我觉得是一个少女,在争取她遥不可及的一样东西。”   一点没错,不过,我疑惑:“这不是你的画?”   店主摇摇头:“底稿不是我画的。”   我围着那副画,恋恋不舍,一抬头,突然看见墙上贴着一张“招收学员”的纸条。   “谁都能学吗?”我指着纸条问。   “当然。”她有点奇怪我的问题。   “我是说,什么人都能学会吗?”   她看看我:“你看我像艺术家吗?”   我打量她,她穿着宽大的白T恤和牛仔裤,扎着马尾辫,可是精明俐落的气质掩不住,她像是一个白领女。   “我们教你的不是画技,是工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个手艺活儿。”她指指墙上的纸条:“三千二,包学会。材料包在学费里,制作出来的画要是想拿走,按尺寸给钱。”   “你是说,”我怀疑的问:“我在你这儿学习制作出来的画,我想要的话,得跟你们买?”   “那当然。”她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我们店里的材料我们店里的学员,做出来的画当然属于店里。”   我笑了,我喜欢这店主的逻辑和语气。   交了钱,她说:“你随时可以来学,周一到周五我不在,小妹可以教你。”   出门前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店名为什么叫脂砚斋?”跟景泰蓝一点关系都没有。   店主一本正经的说:“哦,本来想卖文具的,所以起名叫纸砚斋,笔墨纸砚的纸砚,工商登记的人没学问,写了错别字,胭脂砚台?不通不通。”   我诧异的看着她,她微微笑。   走出店门我再回头,看见她唇角弯弯,挂着的分明是一缕挪揄。靠,她当然是读过红楼的,这样耍我。   回家路上,前面一辆车几次别住我们的车道。小叶向左他向左,小叶向右他向右,几次想超车超不过去,小叶怒了:“X,开保时捷卡宴了不起呀,一个人占两条道?”   终于路口红灯,那辆卡宴靠左停了下来,小叶开过去和他并排停住,侧头去看卡宴的车主。   “X,”他一边骂着一边转过头来,声音不自觉的放低:“是小谢。”   砍了阿龙两只手指的小谢,我忍不住转头去看那是何方神圣。   两辆车停的极近,隔着车窗,我大吃一惊。   是那张面孔的英俊叫我吃惊,板寸头,浓得化不开的两道眉,眉骨上斜斜一道伤疤,明亮耀眼的五官。他像是男性版的卡门,一样的美丽,一样的野性难驯。他穿着黑背心,上臂有一条盘着的龙的纹身,青春挡都挡不住,从鼓鼓的肌肉中迸出来。   他也在盯着我看,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我掉开目光。   红灯终于转绿,卡宴箭一样射出去,一下子就远远把我们抛在后面。   “他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问小叶。   小叶简单的说:“他好奇。”   “为什么?”   “其实不止是小谢,很多人都对你好奇。白先生在花半里的别墅是从来不给他在外边的女人住的,那套别墅……”他偏头想想该如何描述:“装修都是他亲自设计的。”   嗯,那样的装修,那么简单那么冰冷,他爱的风格。   可是,我想着那厌恶鄙夷的眼光,是因为我是从老北市出来吗?   .   隔天再去脂砚斋,店主果然不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招呼我,她看着我的收据说:“哦,景慧姐交代过的。你今天跟我学吧,我叫小妹。”   周一上午,店里几乎没什么人来。只有我和小妹静静对坐着。   玻璃板上已打好底稿,我只需从掐丝开始。学起来简单,做起来可真难。那是一副月下少女汲水图,线条简单流畅,一看就知道是特意给我这种初学者准备的。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手脚这么笨过,细细的铜丝在我手上的镊子里,就是不能规规矩矩的按照画稿上的线条走,一个多小时下来,我已经满头大汗,腰酸背疼,隔十分钟站起来溜达一圈。   小妹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我笑了:“蔷姐,你是学来玩儿的吧?”   “嗯。”我抬头看着她,当然是学来玩儿的,不然学来做什么,难道还指望成为艺术大师?我有自知之明。   小妹说:“大部分人是为了学一门技术,学成了,做出来的画景慧姐会按照质量和尺寸收。”   原来这也是一门营生。风水轮流转,居然轮到我差点说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   “收来的画摆在店里卖?”我问。   小妹笑了:“在店里才能卖几幅画,景慧姐有批发渠道,听说景泰蓝画在欧美卖的很火。”   我就说景慧姐看着像一个精明能干的白领。   小妹劝我:“既然你只是学着玩儿的,累了就回家休息吧,又不急着出师,干嘛把自己弄的这么辛苦。”   我就坡下驴,告辞出店。   离我叫小叶来接我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日光廊的门口正好是一家网吧,我犹豫一下,走了进去。   这时分,网吧里的人不多,我找台机子,登录那个我和薇薇安一起用的QQ号。   不久就看见熟悉的头像闪动,黑白之心发来消息:“小蔷,好久没见你上线。”   我们的QQ名叫“蔷花红莲”,是一部韩国恐怖片的片名,用它做QQ名只是贪它她好听,片子内容是早已不记得了。   那阵子我们刚买了DVD机,卖盗版的阿洪说:“想看什么只管拿,只要别把包装拆坏了就行。”结果薇薇安抱了几十张恐怖片回来。好一阵子,我和薇薇安除了在街上等客就是在家里看碟,白日黑夜,见的都是魑魅魍魉。   晚上我怕的不敢睡觉,央求薇薇安说:“薇薇安,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薇薇安笑一声:“这倒新鲜,不过是我给你钱还是你付我钱呢?”   玩笑管玩笑,还是允了我开灯睡觉,直开了半年。   黑白之心再问一遍:“小蔷,是你吧,怎么这么久不见你?”   我回复他:“对不起,蔷花红莲已经死了,我是她的朋友。”   那边沉默良久,然后发来一个难过的表情:“真的吗?那太叫人难过了。”   真的,那太叫人难过了。   他是薇薇安死的这些天以来,除了老北市的姐妹之外,第一个打听薇薇安的人,第一个为薇薇安的死难过的人。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是另外一个吗?”   “什么另外一个?”   “你们不是两个人共用一个ID?”   我诧异:“她告诉你了?”   “不,我是一个心理医生,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哦,原来他是心理医生,难怪我和薇薇安都喜欢和他说话。   “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吧?”他问。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朋友?我和薇薇安之间从来没提过这个词。   朋友、恋人、亲人,对我们来说是遥远奢侈的名词。我们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们自己,然后两个相同的人遇见了,互相照顾,就像另外一个自己在照顾自己。就是这样而已。   黑白之心见我不说话,继续打字:“你一定非常非常难过吧?”   我没回答,默默下了线。   删掉聊天记录,我付钱走人。   冲出日光廊,我完全没理会自己走到哪条路上,脑海里是一直盘旋不去的一句话:“你一定非常非常难过吧?”   没留心间我撞到别人身上,那人很结实,我一个趔趄,脚腕崴住,一下子坐在地上,脚踝处钻心的疼。   那路人还不依不饶:“你这个女人怎么走路不长眼睛呀?”   我痛哭失声。   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痛哭失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没有人看“作者回复”,所以以后有回复,就写在这里吧。 有人问老北市,老北市不是一个城市,安江才是一个城市。老北市是安江的一个地区,这个市不是城市的市,是市场的市。 安江市是一个虚构的城市,是一个南方的小城市,经济发展不错,一条叫锦澜江的江穿城而过。有人说像汕头,我并不了解汕头,但是城市规模城市经济城市地理位置,大致可以比照汕头来吧。 12 12、十二 ...   被强推上车那一瞬间我还以为遇上了绑架,等到那个推我上车的人从另一边车门坐上驾驶位,我才看清楚他。   是小谢,那个“谁也没他漂亮谁也不够他狠”的小谢。   他使的力气可真不小,我半边胳膊隐隐作痛。   “你干什么?”我问他。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呢?”他厌恶的瞪我一眼:“我又按喇叭又叫的喊了你十几分钟,你没听见似的只管坐在那儿哭。那是马路呀,我不把你弄上车来,由得你在大马路上给我大哥丢人?”   我不说话了,疲乏的靠在车门上。   嚎啕大哭是一件力气活,在我好像有一辈子那么漫长的老北市生涯里,也是一件奢侈品。哭到后来,早已不是为了薇薇安。   “我还以为别人怎么你了?”小谢不依不饶,冷笑着说:“叫弟兄揪着那小子问怎么回事,结果人家只是不小心撞到你,你自己摔在地上崴了脚脖子。哭成这样?真是娇贵呀。”   我还是不吭气,他也不再说话了。我只觉得空乏,像是把自己整个人哭空了一样。   回到家,我一瘸一拐的挪到沙发上坐下,小谢却熟门熟路的上了楼,过一分钟走下来,手里拿着一只红花油。   “脚伸过来。”他把红花油倒在手心用力搓热,然后喝命我。   他的手握上来的时候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我本能的往后缩,但却被他捉住脚踝,动弹不得。接着他用两只手揉搓,力道颇重。   这时门外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小谢低声自语:“X,大哥消息来的这叫一个快。”   果然门口传来祸害的声音,带点愠怒:“小谢,你在干什么?”   小谢懒懒回头,说:“你看我像在干什么?”   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已经被祸害拦腰抱起来。他抱着我走到一楼的洗手间里面,把我放在浴缸沿上坐好,把淋浴喷头塞在我手里:“把药油冲干净。”   小谢跟在浴室门口看热闹,被祸害喝一声:“滚。”   小谢也不恼,笑嘻嘻的说:“那我走了。”   才走到客厅,又被祸害喝住:“滚回来,去厨房冰箱里装一袋冰来。”   等我冲干净红花油,单脚跳回客厅,小谢已经把冰袋准备好了。我把冰袋敷在脚踝处,红花油带来的热辣被驱散,冰凉的感觉令已经开始肿胀的脚踝感觉到丝丝舒适。   祸害对我说:“明天这个时候才能搽红花油。”说着又瞪了小谢一眼。   小谢耸耸肩:“瞪我干什么,我外婆教我搽了药油热敷。好了,我滚了。”说着出门去了。   我想起那个医生病人的笑话,说:“别那么凶,冷敷热敷,不过是学术分歧。”   祸害忍不住笑了:“你听小谢的。他真正杏林世家出身,外婆是中医国手,他自己小时候摸爬滚打什么外伤没受过,会这么没常识?”   说着回头看住我,这时才发现我眼睛的异样。   “怎么了?”他伸手过来。我眼睛本能的微闭,感觉到他的指尖轻轻碰在我的睫毛上。   我睁开眼睛,迟疑了一下,终于说:“没什么,就是扭的实在太痛了。”   他的眼神重新冷了下来。   我再度闭上眼睛躺倒在沙发上,不再说话。   敲门声响起,祸害隔着门先骂:“臭小子,又落了什么东西?”   门开处,果然听见小谢的声音:“大哥,刚才忘了,警察问你那女人的尸体怎么办?”   “哪个女人?”   小谢说:“那个叫薇薇安的。”   我坐起身来。   祸害哦了一声,说:“按程序办,叫警察他们平时怎么处理无名尸就怎么办。”   我怒极:“薇薇安不是无名尸。”   祸害关了大门进来,不带表情的说:“哦,那她的真名叫什么?哪里人?怎么通知她父母?”   我登时语塞,过一会儿,才无力的说:“那你也不必这么对她。就算她身份是假的,以你的能力总有办法搞定一切,怎能把她丢给警察随意处理。”   “哦。”祸害点点头:“我是有这个能力,不过我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我愤怒的说:“因为你的命薇薇安也有份救。你以为我把你从泔水桶里捞出来就完了吗?薇薇安帮你缝伤口,薇薇安去医疗器械仓库偷青霉素给你打针,没有她光伤口感染你就死掉了。”   祸害看了我一眼:“小蔷,你好像对我一直有误解。你该不会以为我接你出来,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命吧?”   我望着他,他笑了:“江蔷,我是个报仇不报恩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接我出来?”我问。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说:“或许我爱上你了呢?”   我嗤的笑出声来。   他也笑了:“或许是因为我觉得新鲜,你很有意思,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靠,新鲜。入了夜,老北市街边到处都是我这样的女人,他是没见过。   他好像看出我在想什么,说:“莉莉安,不用提醒我,你是从老北市出来的妓女,谁能忘的掉呢?第一眼我看见你你就站在小巷给男人干。”   我倒回沙发上,喃喃自语:“谢谢你,能不能麻烦你去死。”   .   脚踝并无大碍,微肿了两天就没事。我照常去脂砚斋学景泰蓝画,每天上午或下午,去消磨两个小时时间。   出了脂砚斋,会在回家之前去网吧看看,如果黑白之心在Q上,就和他聊两句。   曾经我和薇薇安有一段疯狂聊天的日子,好友名单长长一串,在网络里扮演着各种身份与人交际周旋。没多久就厌了,一语不合就拉入黑名单,到最后好友名单里只剩下黑白之心。   聊了几年,就算彼此带着假面在网络里做戏,也多少有几分真心。   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心理医生,薇薇安还一直假装自己是个护士,也不知道是不是早被他瞧出破绽。   我只说我是个普通文员:“工作很枯燥乏味的。”   他说:“不过你俩说话挺有意思的。”   我?我不算吧,薇薇安才叫有一句是一句呢。   他说:“刚开始跟你们聊的时候,我很兴奋,以为接触到了精神分裂病例。后来聊的多了,才发觉,你们应该是两个人。很少有两个人共用QQ号的。”   其实没什么,只是把这种聊天当成一个逃避现实的游戏,所以两个人一起玩儿。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倒聊出几份认真来。   我从不用家里那台电脑登录QQ。   .   晚上小叶打电话给我:“莉莉姐,白先生叫我来接你。”   在车上我问:“去哪儿?”   小叶迟疑一下,说:“舞榭歌台。”   舞榭歌台,全市最高档的娱乐场所。传说中那里的小姐都是大学生,且开宝马上下班。   小叶直接带我走后门,不用经过喧闹嘈杂的大厅,坐员工电梯上楼。   服务生推开包房的门。   包房很大,里面零零散散坐着十来个人。看见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谁打了一声口哨,我顺着口哨看过去,是一个魁梧的男子,样子长得颇英伟。   “新来的小姐?”他望着我笑:“坐哥这儿来。”   旁边有人提醒他:“冯队醉了吧?那是白总叫的小姐。”   我终于在人群里找到祸害,他坐中间一张沙发,一个小姐坐在他大腿上,正在他耳边不知说什么。他听见那人的提醒声,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我,没说话,但是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   房间里有五个男人,七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坐在他们旁边,有的人一手搂着两个。舞榭歌台名不虚传,我来不及细看,但这七个女孩各有风格,一水儿的美女,有劝酒的,有唱歌的,有窝在男人身笑得花枝乱颤的,各个风姿绰约,乱花迷眼。   我走过去坐在祸害旁边。   他腿上那女孩好奇的看了我一眼,就没再理我。双手环在祸害脖子上,叽叽咕咕的跟祸害说着话,偶尔仰起头哈哈大笑。她留齐刘海短发,一双大眼睛烟视媚行,笑的时候露出整齐的牙齿,鼻子皱起一点点,非常美丽。   “喂,你叫什么名字?”那个被叫做冯队的隔着一个女孩问我。   “莉莉安。”我想都没想,这个名字就从嘴里蹦出来。   从眼角的余光我感觉祸害回头看了我一眼。   “好,莉莉安。”冯队拿过三只空玻璃杯排在我面前,拿一瓶皇家礼炮咕咚咕咚的就往杯子里倒。“老规矩,迟到的罚三杯。”   我看祸害一眼,他只管和那女孩调情,根本没理我们这边。   “冯队,”我赔笑:“我不会喝酒。”   “X,老白,你叫的这什么妞儿呀?当的小姐不喝酒,跟谁在这儿立牌坊呢?”   祸害懒洋洋的回过头,看我一眼:“是要我替你喝?”   我笑:“白先生真会开玩笑。”说着拿起杯子,一口气喝掉,下一杯马上递到我手中,然后第三杯。   “痛快。”冯队隔着那女孩拍拍我的肩,“下次来我也捧你的场。”   过了一会儿,他看祸害根本不理我,索性和那女孩换了位置,坐在我旁边,没说两句话,手直接就搭在我的大腿上了。   我深吸一口气,冲他微笑。   他跟我拼了几杯酒,旁人也看出他对我的兴趣,纷纷起哄,到底又闹着我和他喝了两杯交杯酒。之后他的动作就越发不堪。   其实多龌龊的场合我都见识过,这算什么。不过此时祸害就在我旁边,多少让我有点尴尬。可是祸害对这边的情形根本不闻不问,又让我的尴尬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直接一把把我从冯队怀里拉出来,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栾少。   冯队倒没有不悦,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和栾少说:“莉莉安这么抢手?”   栾少淡淡的说:“冯队,借用一下。这么半天也没人陪我唱个歌。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冯队兴致来了:“正想听听莉莉安的歌唱的如何呢。”   音乐响起来,是信乐团的海阔天空。根本就没有女声,而且我也唱不上去。不过栾少唱得极好,我就跟着他小声哼哼。   栾少唱完第一段,其实根本没人听我们唱歌,冯队早被两个女孩围住劝酒,闹成一片。   趁着间奏的时候我低声对栾少说:“谢谢。”   他诧异的望着我,也是很低声音的说:“谢我?”   “谢谢你帮我解围。”   栾少笑了:“不,你别误会。我不是帮你解围。冯队不知道你是谁,我怕他待会儿太过分了,白先生不高兴,和冯队起冲突就不好了。”   我瞟祸害一眼,他正偎红依翠,春色无边。我自嘲的笑笑:“你放心,他怎么可能为了我跟别人起冲突?”   栾少有点纳闷的说:“我也不太明白他今晚为什么叫你来。”   这会儿冯队注意力又转回我身上,端着两杯威士忌过来说:“大家瞧这两个人不唱歌,居然在这里说悄悄话。罚一杯罚一杯。”   栾少直接把两个杯子都接了,说:“是我不对,认罚。”两杯直接灌进去。   冯队愣了愣,悻悻的说:“栾少蛮怜香惜玉的呀。”说完攀住我的肩:“栾少唱的很好,咱们别给他添乱了。莉莉安,咱们到一边喝酒去。”   我只觉得一阵酒气上涌,冲他做个抱歉的手势,冲进洗手间。   才奔到洗手池就哇的一口吐出来,我低头一看,糟糕,暗红的液体。漱漱口,打开水龙头,暗红被冲淡,血旋转着流入池底。   我觉得有点晕眩,心似要直接从口腔跳出来,脚下踩着棉花一样,慢慢把自己挪出洗手间。洗手间在房间的转角处,一道转折隔开了房间里的情形。我靠在墙边,极力想稳住自己。   这时祸害走过来看我一眼,径直进了洗手间。过一会儿他出来,看我还站在墙边,问我:“干什么?喝几杯酒就开始给我朋友脸色看。”   我没说话。   他笑:“没看出来你呀莉莉安,看来你放在舞榭歌台也一定会很红。”   我虚弱的笑笑:“你要是哪天觉得我不新鲜有趣了,记得介绍我到舞榭歌台来。”   他转头往房间走,边走边说:“先陪好我朋友再说吧。”   我沿着墙慢慢往下滑,蹲在地下,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   这时听见栾少声音:“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见栾少。   他过来在我面前蹲下,忽然说:“这是什么?”手指碰碰我的嘴角:“你刚才吐血了?”   我脑子里一片轰鸣,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忽远忽近,我一软,就倒在他臂弯里了。   迷迷糊糊中,觉得栾少打横抱起我,踢开包厢的门往外跑。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是更新了没错,不过不妨碍我下一段说,我又卡住了,真的,这次是真的, 13 13、十三 ...   栾少跑到停车场的时候,有人在我们身后按汽车喇叭。   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栾俊杰,我才晚到半个小时,你就带个女人跑了?”   栾少回身,拉开那辆车的车门,把我放到后座,自己在前座上才一坐定,就说:“少废话,去医院。”   我勉强睁开眼睛,正好遇见司机回头看,眼神一对,他转回头:“X,这女人怎么这么多事儿呀?”   “她刚才吐血晕倒了。”栾少说。   司机又回头叮嘱我一声:“不许吐在我车上。”   我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只觉得这人我一定认识,但分辨不出他是谁。   栾少给了一肘:“开车吧臭小子。”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在医院病床上,手上挂着输液。   栾少背对着我站在床边,正在对着电话不紧不慢说:“是呀,我和你家小蔷私奔了……你他妈的自找的。”   这时门被推开,小谢走进来,抱怨的说:“住院手续办好了,靠,这女人算什么东西呀,居然要咱们兄弟为她跑前跑后。”   原来刚才被栾少抓了壮丁的司机是小谢。   栾少挂断电话,说:“你就当是帮白先生跑腿好了。”   小谢哼一声:“你呀,少掺合这事儿,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   栾少愣了愣:“她是谁?”   小谢好像要说什么,却又换了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她能是谁呀,不就是老北市出来的野鸡,想要变凤凰,哈。”   他站在栾少面前,正对着我,就那么看着我的眼睛,微笑着把这些话说出来。   栾少不知道我醒着,拉着小谢往外走:“臭小子,哪儿那么多废话,我们走吧。等下你给白先生打个电话。”   小谢笑着说:“打什么电话,人不是已经被你带着私奔了。”   等他们走了,护士进来关掉灯。我在黑暗里闭着眼睛躺着,半睡不醒间,仿佛听见妈妈的声音:“薇薇,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做?”   我翻一个身:“别管我,别管我,我不值得。”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叶姐坐在病房的小沙发上,正闭着眼睛养神,我都没听见她早上什么时候进来的。   叶姐是小叶的堂姑,北方人,才三十几岁,离了婚又下了岗,所以投奔小叶父母而来,一直在这边打零工。   小叶介绍她来做钟点工,清洁兼做午晚两餐。   第一天她来的时候,打量着别墅脱口而出:“这么空荡荡的房子一个人住,晚上不要害怕?”撇开现象直见本质,一句话就让我喜欢她。   我轻轻叫:“叶姐。”   她马上睁开眼睛说:“江小姐,你醒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自我感觉还可以,除了精神仍有点不济,倒也不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 “还好,”我说:“其实不用麻烦你过来的。”   叶姐笑笑说:“是白先生叫我来照顾你的,哦对,我得给他打个电话说你醒了。”   过一会儿祸害来了,进来看见我,问:“醒了?”   这不废话。   我还是点点头。   “医生说你是……”   “胃出血。”我接口。   他愣了一下:“以前也试过?”   我点头:“以前有一阵子不吃饭,光拿酒就摇头丸和K仔吃,胃就是那时候搞坏了。后来拿清粥小菜养了几年。”   他不以为意:“医生说住两天院观察一下。不过你这是急性的,恢复起来容易。以后注意饮食,戒掉烟酒就行了。”   我微笑:“我本来就不喝酒。”   他被我顶了这一下,皱皱眉头,但没有回嘴。   隔天医生就放我出院了,叶姐详细的向医生问了饮食注意事项,然后和小叶一起办了出院手续送我回家。   坐在客厅沙发里我想,真是,又重新娇气起来,在老北市的时候几年不生一次病,现在又都赶着找补上了。   坐在那儿,只觉得说不上客厅里哪儿不对,一下子想起来,侧头一看,果然,整个酒柜都空了,一柜子的酒不知哪里去了。   我倒有点可惜,那些酒颇值几个钱,他应该不是扔了吧,也许只是送人了,或是搬到他其他的住处了。   .   黑白之心在QQ上发一份资料给我。   我略翻了翻:“小黑,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我的医生都说没事了,以后注意保养就行。”   黑白之心回答:“就是告诉你怎么保养呀,这是我一个师兄的论文,他现在是肠胃科的专家。”   “十几页呢,我看完胃倒是没事了,直接改偏头疼。”   他发一个小锤子砸人的表情:“这还算多,我师兄还出了一本书呢,要不要我给你寄过来?”   “你帮我总结提炼成十六字口诀吧。”我要求:“你们专业人士就是不能言简意赅的解决问题,动辄几万字论文,像‘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这样好听好记的多好。”   黑白之心继续砸我:“伪科学。”   “什么伪科学,”我反驳:“那是几千年来民间智慧的结晶。”   “好了好了。”终于他说:“我帮你总结个简单提纲出来,不过你可得照着做呀。”   “不用不用。”我连忙说:“我开玩笑的。医生叮嘱了我很多注意事项,我都记下了。”   这时手机响,我看看来电显示,是祸害。   “吃了吗?”他问。   “没呢。”我看看电脑上的时间,今天出门晚,居然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那陪我出去吃吧,你在家里还是在日光廊?好,我过去接你。”   我立即跟黑白之心告别,下线删记录,然后到日光廊门口等祸害的车。   他在车上说:“锦年大酒店旋转餐厅的燕窝粥很有名气,而且你也可以吃。”   靠,在全市最贵的自助餐厅里只吃一碗燕窝粥,不知道我会不会不甘心到吐血。   电梯打开,我的心突然抽紧,是那种透明的观光电梯。   “你怎么了?”祸害看着呆站在电梯门口的我,一把把我拽进来。   我觉得两条腿都是抖的,死死抓着祸害的胳膊,人往他身边靠,尽量不去想我身后的玻璃墙。   “你干嘛?”他奇怪的望着我。   我咬住嘴唇,我怕我一张开口,就会尖叫出声。虚汗已经争先恐后的爬上了我的背。   简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电梯才爬上二十八楼。出了电梯,我松口气。   迎宾小姐微笑着走过来:“白先生,您订的位置在C区靠窗,我带您过去。”   这时我才看清楚整个餐厅的风格,不由自主的,我倒退两步,把背靠在电梯旁边的墙壁上。   祸害回头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我哑着嗓子问他:“我们能不能坐看不见窗的座位。”   迎宾小姐尴尬的笑,祸害有点不耐烦:“人家卖的就是三百六十度景观,你要看不见窗的座,坐厨房去?”   我抬头,眼睛所及处都是整面玻璃墙,窗外的高楼和蓝天像是迎面像我扑过来,我闭上眼睛摇头:“不行,我有恐高症。”   祸害怒了:“江蔷,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从来就没看见过你这么多事的女人。吐血,畏高,回头你还有什么花样要玩儿?”   我不语,冷汗已布满额头,迎宾小姐有点担心,过来扶住我,不安的问:“白先生?”   祸害冷哼一声,不再理我,自己往餐厅里走,边走边打电话:“安虎,你去接丁海雅过来……”   迎宾小姐犹豫一下,没有放开我,而是喊她的同事:“莎莉,你去带一下白先生。”然后试探的问:“我帮你按电梯?”   我摇摇头:“这儿有没有普通电梯,不是观光的那种?”   “这层没有。”她回答我:“我陪你到消防楼梯口,你走下一层往客房区那边走,那边有普通电梯。”   到了酒店大堂,我直奔最近的一张沙发坐下,只觉得手脚脱力,真是再多一分钟都坚持不了了。   大堂前台的电子时钟牌正对着我,我看着上面的日期。7月4日,7月4日,等等,今天是7月4日?   我完全没留意没关心。   我别过脸去叹口气,天晓得,我完全不想这么麻烦的,如果有选择,我完全不想自己这么麻烦的。   摸出手机,我想给祸害打个电话。   这时隔着旋转门,我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大门口。车后门被推开,一个长腿美女袅袅婷婷的走了下来。   我见过她,她就是那天在舞榭歌台那个留齐刘海短发的美女。   她微抬着下巴,脊背挺直,仪态万千的走过我身边,然后在我旁边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从小包包里掏出手机拨号。   我能闻见她的香水味,冰冷清冽。她说:“白先生,我到了。旋转餐厅?好,我马上上来。”   我苦笑,这点小伎俩,她明明就是看见我了。叹口气,改打给小叶,叫他接我回家。   半夜的时候我惊醒过来,隐约听见楼下有声音。   我光着脚扑下床,耳朵贴在卧室门上,越听越怕,这个时分,小偷?或者更可怕,梁老大尚有残余来寻仇?   有沉缓的脚步声上楼。我躲在床边,头脑一片空白,突然看见床头柜上的手机,想也不想抓起来拨号。   门外有手机铃声响起,不会吧,我从床边探出一点头来看。   果然门被推开,祸害站在门口,借着月光看看蹲在床边的我,带点醉意的问:“什么事儿?”   我很没面子的爬回床上:“我……刚才听见楼下有声音。”   “废话,那是我。”他说。   废话,现在我也知道了,谁能想到他今晚还会回来呢。   他挣掉啰啰嗦嗦的衣物,直接倒在床上。   我又闻见清冽的香水味,并不浓郁,但酒气都盖不住,一直钻进鼻端。那个丁海雅是懂得用香水的女人。   他翻了两个身,靠近我的身边,我才要往边上缩,他已经伸手握住的我了胳膊。   然后他的左手穿过我的颈下,右手握住我的手环过我的腰间,身子往前蹭了蹭,□的胸膛紧紧贴住我的后背,我就这样被他抱在怀里。   好像是感觉到了我想要挣扎,他在我耳边含混的命令:“睡觉。”   我让自己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这样的贴近,亲密的没有一丝缝隙,叫人产生错觉,好像心和心也贴在一起,用一个频率跳动。   可是那挡不住的香水味,那么清又那么不可抗拒,用它的那个女人,那么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一句“卡住啦”这么大反应,我错了。 其实这个故事框架已经想好了,后面一些关键性的段落也写了一些,虽然还没有决定结局,但大家完全不要担心我会弃坑。 坑了这么多万字,扔了我自己也舍不得呀。 ——中间难免会偶尔卡一下,卡着卡着就习惯了。 14 14、十四 ...   我在一个温暖的怀里醒来,那一瞬间万分迷茫。   迷茫过后,是一丝心慌,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心慌。我犹豫着,想着如何不易觉察的从他手臂下钻出来,还没等我想好,我身后的祸害动了一下。他醒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把手臂又收紧一点,然后把头埋在我颈后,叫了一声:“江蔷。”声音低低的,带着鼻音和晨起半睡半醒间的懒散。   那样蛊惑人心,我被一击而中。   突然之间心酸酸的,整个人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又叫了一声:“江蔷。”这时声音已然清醒。   然后他忽然讽刺的低笑一声,再度叫道:“江蔷。”这第三个江蔷,两个字拖开来念,每一个字都咬得那么清晰,好像是先单个拎出来看清楚,然后再放在嘴里用力的咀嚼体味一样。   这样的叫法,突然叫得我心里发凉。   “五年了。”他说:“你看,我都差点把你忘了。”   “什么?”我茫然的问,他在说什么?   “不要再在装了,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他紧贴在我身后,双手无意识的在我身上抚摸,力道渐渐加重:“你父亲等于是我杀死的,你做鸡是我逼的,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啊?!”我诧异出声。   “很奇怪吗?奇怪我居然记起来了?你就这么肯定我忘了,这样大摇大摆的带着真实身份来到我身边?”   他的手慢慢移至我的脖颈,我觉得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早已记不得你五年前的样子了,但是那天我想,江蔷,这么拗口的名字,我以前好像在哪儿听过。而你的样子,我也总觉得有点眼熟。”他笑着贴在我耳边说:“幸亏我手下还有人记得那件事,比如小谢。”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自从知道你就是五年前那个拒绝去‘舞榭歌台’坐台,在我脸上吐口水,被我发誓要让你最后只能在站在街上卖的女孩之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你。小蔷,我得说你的演技太好了。告诉我,”他的手略松了松:“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呆在我身边?”   我喘着气想了半天:“记忆吧,记忆欺骗了我。我恨你,在记忆里将你魔化,我所记得的你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在巷子里遇见你的时候,我不知道那就是你,如果知道的话……”   “会怎样?”他的声音冰冷:“会告诉他们我躲在泔水桶里?”   “不,我会亲手将你溺死在泔水桶里一丝一毫都不手软。”   他笑了,好像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呼吸就喷在我耳边:“那后来呢,后来你知道了。你有这么好的机会杀死自己的仇人,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亲手救了他。不必说你十分懊恼吧,所以当我去接你的时候,你毫不犹豫的上了车,因为你的机会又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双手加大力道,而声音却温柔低回:“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   我几乎窒息。   他松手,我呛咳半天,拼命大口大口喘气。   过很久我才说:“也许你不相信,不过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他冷冷的回答我:“接你回来第三天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这些天你要是有一丝想要伤害我的行为,你现在还能活着跟我说话?”   一阵沉默,我们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我试着想要起身,可他紧紧箍住我。“也许你是不想杀我,可是你恨我,我碰你都会让你呕吐,对不对?”   我不做回答。   他冷笑着扯掉我的睡衣,一边扯一边问我:“对不对?对不对?”   我一动不动,任他摆布。   他连姿势都没改,就那样在我身后,那么猛烈那么不管不顾,像是不止是在□。   “你试试看。”他在我耳边喘息着说:“不管你这次吐血还是吐什么,我保证都会让你一滴不剩的自己吃回去。”   我的意识渐渐涣散,世界消逝,而我化作一盏灯。神经有如钨丝,一点一点的小火花沿着钨丝噼啪炸响,然后突然一瞬间,电流通过,整个世界被点亮。   他又抱着我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洗澡。   我慢慢用冷气被将自己裹成一只茧。   你父亲等于是我杀死的,你做鸡是我逼的。   他从浴室出来,站在床边看了我一眼。   你就是五年前那个拒绝去‘舞榭歌台’做台,在我脸上吐口水,被我发誓要让你最后只能在站在街上卖的女孩。   他穿上衣服下了楼,然后大门重重被关上。   你有这么好的机会杀死自己的仇人,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亲手救了他。   引擎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你毫不犹豫的上车,因为机会来了。   我从茧中慢慢挣扎出来,找到睡衣穿上,扑进衣柜里,在角落蜷缩起来。   我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要杀你,你相信吗?   .   我不知道自己躲了多久,有手机在卧室床头响,愣了一会儿,我才想起那是我的手机。昨天在脂砚斋的时候我叫小妹帮我下个新鲜铃声。   我没去接,响了几次,也就安静了。   然后有人推门进来,转了一圈就出去了。   然后手机又响,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手机没电。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可是又有人推门进来。   一个声音说:“那是江蔷的手机吗?”栾少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回答他:“这么俗气的款式,肯定是她的啦。她根本就没带手机出去。”是百年不变的小谢。   “她没回家,我们跟白先生说一声吧。”栾少说着和小谢下了楼。   我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拉开衣柜门走出去,他们应该已经走了吧,我走到阳台上。   楼下突然传来栾少的声音,我愣了一下,连忙靠墙蹲下。   听见栾少说:“你少抽两根吧,明知道你外婆不喜欢。”   卧室阳台下面是一个小门廊,原来他们坐在那儿抽烟。   小谢理直气壮的说:“抽烟也是你教的。”   “我戒烟你怎么不跟我学。”   小谢大笑:“那是因为我没有戒烟的理由。”   “走吧。”栾少催促。   “你着什么急?我才懒得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去找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呢,”小谢不满:“我都不懂大哥为什么还非要找到她,那女人,她肯走不是正好,留着才是祸水。”   栾少的声音凝重起来:“浩子,你那天在医院说了一半又没说,你想说江蔷是什么人?”   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小谢的声音:“五年前大哥筹备‘夜宴’,店面就选在那女人家开书店在的那条街上。半条街的人,都把铺位卖给大哥了,只有那女人的爸爸不肯。那老头儿说,这家书店是他父子两辈心血,他无论如何不会把它转给黑社会开赌场淫窝。”   赌场淫窝,形容的真贴切,夜宴虽然是全省最高级的私人会所,可本质上可不就是赌场淫窝。只不过他的客人,单只富都不一定够格,必须要贵。安江市民间传言,省纪检委要真有心抓腐败,都不用去别的地方。到夜宴会所把里面所有的官员抓起来,全部枪毙都不亏。   “所以大哥就设了一个局,叫一个江家的熟人介绍一笔貌似很好的生意给江老头,合同签了他才知道是陷阱,已经晚了。法院判决,封了她家书店抵给大哥还欠一笔巨款。那老头一时想不开,把自己吊在厕所里自杀了。他老婆看见尸体,听说当场就疯了。”   我慢慢坐到地上,浑身簌簌发抖。   “就这样?”栾少问。   “不止,”小谢回答说:“那时候那女人还在读书,就在安江的哪个大学里。大哥看她家一贫如洗,她妈妈又得了疯病,就问她要不要去舞榭歌台兼职赚学费医药费。你猜大小姐怎么着,她吐了大哥一脸口水,然后说:‘舞榭歌台这么好赚,你怎么不介绍你亲妈去卖?’”   “哎呦,糟。”栾少脱口而出。   “可不是。”小谢说:“本来大哥也没打算逼良为娼,不过看她长的还过得去,随口问一声。这大小姐张口就问候大哥死了的亲妈,真把大哥惹火了,发誓叫她只能落到去街上去卖。大哥发了话,江家一概亲朋好友哪里还有够胆帮忙的。她们家本来就什么都没了,她又非要做孝女帮疯妈治病。学是上不了了,想要打工,无论是文员、服务员、啤酒小姐,都被我们搅和的,每份工作都做不过半天。”   “她想跑到外省去,可是我叫人看住了她妈妈。最后她真的走投无路了,委委屈屈到一家夜总会上班,夜总会老板前脚说用她,后脚我就叫人把夜总会砸了。她根本没第二条路可走,大哥叫她去做鸡,她就只能去做鸡。后来我的人还足盯了她一年,我都忘了,有一天他们跟我提起来,我才叫人撤了。”   栾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你和白先生,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小谢哈哈大笑:“栾俊杰,你别跟我说,难道梁老大是开善堂的?”   “她只是说错了一句话,而且在她说错那句话之前,你们先害得她家破人亡。”   “她得先有这个实力这个资格跟我们论对错才行。”小谢满不在乎的说:“你从来没帮梁老大做那些所谓伤天害理的事儿?只不过碰巧这次,你认识这个女人。”   栾少不说话了。   “所以我说,”小谢说:“这女人跟着大哥根本就没安好心。真走了倒好,我还怕她不肯呢。”   “她真要报仇,也不必等这么多天吧?”栾少说。   “X,女人心才海底针呢。谁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还指望她真的爱大哥不成。那是他们家钟点工吗,我们回去吧,”小谢说:“管她去死去活。”   我换下睡衣下楼,叶姐看见我,一脸惊讶。“江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叶在到处找你,我给他个电话告诉他一声。”   “我饿了。”等她打完电话我说:“今天还没吃东西呢。”   “那怎么能行,现在都快该吃晚饭了。”叶姐去翻冰箱:“现做来不及了,昨晚我煮的干姜粥你没动过,我帮你热热吧。”   喝粥的时候,叶姐问我:“白先生今晚回来吃饭吗?”   “不回来。”我说。然后就好像跟我抬杠一样,响起开门的声音,祸害进来。   他看我一眼,神色不变,把外套脱掉走过来:“什么粥这么香,叶姐也帮我盛一碗。”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们对坐喝粥。    作者有话要说:如约三点钟来更新,看第一个回帖什么时候出现。 撒花,庆祝我偶像进球。 15 15、十五 ...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是答记者问时间: Q:对于大量的薇薇安是周茉莉莉安是江蔷江蔷是薇薇安周茉是莉莉安蔷就是薇茉就是莉不是应该蔷是莉茉是薇之类的问题? A:我的回答是标准外交辞令:无可奉告。 Q: [投诉] №35 网友:史前至今潜水员 评论:《蔷薇的蔷,蔷薇的薇》 打分:2 发表时间11:2008-06-17 22:44:37 所评章节:14 祸害是小谢口中的“大哥“,那这位白先生又究竟是何方神圣啊?他负责文斗,小谢负责武斗? [投诉] №44 网友:APPLE 评论:《蔷薇的蔷,蔷薇的薇》 打分:0 发表时间11:2008-06-17 13:05:12 所评章节:14 另外,小谢话里又是“大哥”又是“白先生”--祸害和白先生不是一个人? A:我错了同学们,原谅我吧。栾少对祸害的平常称呼是“白先生”,小谢对祸害平常的称呼是“大哥”。我写他们两个对话的时候写着写着就串了,所以就发生了小谢即叫白先生又叫大哥的乌龙。我已经把十四章犯错的地方改了。 SO,祸害=白先生=小谢口中的大哥,是一个人,大家千万别再把他们精分了。 至于有一个同学(我就不点名了)推导出“祸害=白先生=梁老大”的公式,逻辑实在很强大,可是是绝对错误的。 顺便,好像很久之前有一个同学问我小谢的原型是不是谢霆锋,不好意思,谢霆锋我不熟,我是路过打酱油的。 Q: cb 评论:《蔷薇的蔷,蔷薇的薇》 打分:2 发表时间11:2008-06-18 00:12:37 所评章节:14 难道是穿越?双胞胎?整容?失忆? A:不好意思,这些上榜热帖元素,我这里一个没有。 Q: [投诉] №31 网友:蓝 评论:《蔷薇的蔷,蔷薇的薇》 打分:2 发表时间11:2008-06-17 13:58:22 所评章节:14 大人偶像是巴拉克不?我也超喜欢..... A:知音人来了呀。 Q: №49 网友:美娇袅 评论:《蔷薇的蔷,蔷薇的薇》 打分:2 发表时间11:2008-06-17 12:22:59 所评章节:14 小白要有什么好结果那真是笑话了,虽然我不是什么卫道人士,多有正义感,可欺负一个被自己害的家破人亡的弱女子,还黑道老大呢,连猪都不如 A:这不是我的观点,我的观点是,黑社会要敬业,你既然是混黑道的,就得杀人放火贩黄赌毒伤天害理。老实说,很多小说电视剧里的黑道老大,我经常有冲动给他们颁好市民奖。我的小说里决不会有这样的黑帮人物。有人觉得栾少好?我只是没写栾少在梁老大手底下干过什么而已。 Q: [投诉] №9 网友:猪猪 评论:《蔷薇的蔷,蔷薇的薇》 打分:0 发表时间11:2008-06-17 06:05:57 所评章节:14 总而言之, 觉得如果是现代中国设定的话, 除非是把她绑架拐卖了, 明目张胆逼良为娼的事不太可能发生.祸害的势力难道遍布全国遍布各行各业? 甚至在北京也能那么牛? 再说, 政府一点都不管吗? 五保户, 特困户的钱总能领到一点吧. 没见女猪去看妈妈, 大概已经死了. 那么她又不想报仇, 又不想远走高飞, 还这么过下去? 活到这个份上,真不如死了算. [投诉] №11 网友:猪猪 评论:《蔷薇的蔷,蔷薇的薇》 打分:2 发表时间11:2008-06-17 05:33:43 所评章节:14 果然不是好东西.杀了他! 不过奇怪的是, 为什么她不走? 她的亲戚朋友全在这个城市吗? 中国那么大, 要卖身到别的地方卖也比这个地方赚得多. 祸害不可能整天盯着她吧? A:猪猪同学很好很强大,不过我要是说这些问题我都考虑到了的话,你会不会说我马后炮呢?不过我真的都考虑了,首先环境,这是一个南方经济不错的小城市,黑社会同官员勾结,控制了这个城市的某些行业或者环节。这在一些小城是真实存在的,比如你可以上网搜一下广东阳江在那次特大行动之前的情形。 祸害要江蔷工作不成是很容易的,因为江蔷没有学历,你应该看到我例举的那些工作都是服务行业的,服务行业最怕地方黑势力的滋扰,惹了他们又找不到有力靠山摆平,真的可以关门了。 至于江蔷为什么不去别的城市,我也是想到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哭),只是写的时候写的太快没交代好。我又修改了一下十四章,加了一句“她想跑到外省去,可是我叫人看住了她妈妈。” 五保户特困户,嘿嘿,我从不对政府抱有这种希望。所以,母女两人要吃饭,又逃不到别的城市,又要给母亲治病,条条路都被堵死,留给她的只有那一条。 另,江蔷的妈妈没死,下章就会出来。 好,这次就到这里,漏了什么的话下次再补。   小谢问我:“你都已经知道大哥知道你是谁了,你还呆在大哥身边干什么?”绕口令一样的话,亏他这么利落的说出来,都可以去德云社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别墅的饭厅里。   小谢和栾少来同祸害开秘密会议,到了半夜,祸害上楼问我:“小蔷,我们饿了,帮我们弄些宵夜吧?”   我去翻冰箱,找到叶姐下午熬的杂粮粥热了,再盛一碟子叶姐自己腌的酸萝卜。   小谢大惑不解的问:“大哥,你每天晚上就吃这个?”   祸害没理他。   等祸害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小谢就问了我那个拗口的问题。   我看着他,诚恳的说:“也好,我知道你本事很大,你送我去一个你大哥也找不到的地方躲着吧。”   小谢愣了一下,说:“我才懒得管你们那些破事儿呢。”   “谢浩青,”我提高音量:“那你他妈的以后就别再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废话。”   小谢被我吓了一跳,不相信的看着我,又转头去看栾少。   栾少乐,不出声的用口型对他说:“你——活——该。”   祸害接完电话回来,问:“说什么呢?”   我若无其事的说:“我在跟小谢商量私奔的可行性呢。”   祸害笑了:“那你还不如和栾少商量,可行性好像更大些。”   “可是,”我冲小谢笑笑:“我比较喜欢小白脸。”   小谢气得,白脸都变成青脸了。   .   祸害开始每天回花半里过夜,没几天,安虎就用行李箱抗来一箱他的衣服和私人物品。   叶姐问:“白先生昨晚在这里吃的饭?”   我点点头。   叶姐奇怪:“你给他吃的什么?”   “我吃什么他吃什么。”   叶姐急了:“你要养胃才吃那些清粥小菜,白先生怎么能吃那些。”   怪了,白先生不是人还是我不是人,我吃的东西他吃不得?   “男人得吃肉才有力气。”   我笑了,那他得吃猪脑。伤天害理也是很费脑细胞的。   叶姐问我:“白先生今晚在不在家吃晚饭?”   我微笑着,反问她:“家?哪个家?”   叶姐讪讪的,回厨房了。   我并不想难为叶姐,可是难道你叫我每天下午给他打个电话,嗲嗲的问:“伟文呀,你今晚回不回家吃饭?我做了生蚝鸽子猪腰牛鞭,等你哦。”   呕!   可怜叶姐这个光是熬粥都有十八般花样的厨房高手,天天两难。不单给祸害做一份吧,又怕他晚上偏巧回来吃饭,给他做一份吧,隔天在冰箱里看见动也没动过的饭菜,又实在觉得浪费。   就这样,祸害还挑剔呢。他说:“北方人连汤都不懂煲,没有老火汤怎么算是一餐?”   “好,我明天叫叶姐煲汤。”   没想到祸害说:“她懂什么,你煲的汤就很好喝。”   啥?我什么时候煲过汤?哦,在老北市的时候,他以为那鸡汤是我煲的。   可是,那叫好喝?先生,我还记得你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往下咽的表情呢。你该不是朱重八先生穿越过来的吧,跟我玩珍珠翡翠白玉汤后现代版。   他看着我,我没选择,只好说:“你喜欢?明天我煲给你喝。”   .   “黑神医,”我在网上问黑白之心:“有没有什么食物本身是没毒的,但是两种煲在一起就会产生有毒的汤?”   “有很多,”他爽快的回答:“比如虾和维生素C,有一道菜叫柠檬虾,柠檬里的维生素C能把虾里无毒的五价砷转化成三价砷。”   “然后呢?”   “三氧化二砷呀,你还想要怎么样?”   “什么是三氧化二砷?”听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三氧化二砷,俗称:”他顿了顿,发送过来两个阴惨惨的黑体大字:“砒霜。”   “咦小黑,这条信息很有价值呀。实践的时候有什么事项要注意的。”我问。   “注意用量,大概半吨的柠檬配半吨的虾就能产生足够致死剂量的三氧化二砷。”   靠,消遣我。   “开玩笑的。不过,你真想知道吗?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为你牺牲色相去问问我学药理学的师妹。”   “你师妹漂亮吗?”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他回答,伴一个口水滴答的表情。   “那怎么到现在还没擒下?”   “靠,”他回答:“她研究生的攻读方向是分子毒理学呀,现代女唐门,谁敢娶她,哪天被她药死了自己都不知道呢。”   男人!   “对了,”他又想起我们最初探讨的问题:“你要煲汤给谁喝?”   “喂狗。”我回答说。   “汪、汪。”他立即回复我。   我笑,转换话题:“小黑,上海好玩吗?”   “钢筋水泥大都会,闷死人。”他说,过一会儿又反应过来:“怎么说?你要来上海玩儿?”   “不是的,”我回答:“公司在上海有一个潜在客户,几波同事过去出差了。”   “周边有几个地方蛮不错的,我说的不是周庄同里那些被玩俗了的地方。你要是来出差的话,我带你去玩儿。”   我笑:“哪里轮得到我出差,幻想一下而已。不过为防万一,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吧?”   黑白之心发一个泪雨滂沱的兔斯基表情过来:“小蔷,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人家见光死都十回了,我们才开始交换电话号码,三年了,别提它了。”说着,一股脑把名字电话地址工作单位滔滔不绝发给我。   “视频不?交换照片不?正面?背面?□的要不要?太激动了,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呀。”   “黑婆婆,”我诚恳的说:“这张裸照真的很帅,容我下去流一会儿鼻血去。”   我把那张百日照下到手机里,去脂砚斋报到。   那张少女汲水图我在昨天完成了,景慧姐皱着眉看半天,问我:“第一张,要不要买回去做纪念?”   我笑着摇头:“我没有保留纪念品的习惯。”   “那我就不送回工作室去覆膜了,省的浪费。”景慧姐顺手把我的处女作和一堆废料搁在一起。——唉,我是知道它很糟糕,景慧姐你也用不着这样雪上加霜呀。   “别泄气,熟能生巧,”景慧姐鼓励我:“这就是个技术活。”   这回我没有拿已经打好底稿的玻璃板,我自己去网上下了图片,照着画底稿。   小妹好奇的过来看,图片是月亮下,史努比躺在它的狗屋上,糊涂塌客的童子军小队站在它肚子上。   “看这个线条多简单。”我用一根手指把糊涂塌客的童子军抹煞掉,“比较适合我。”   “我服了你了,我看全中国也找不出第二幅景泰蓝史努比卡通画了。”小妹笑半天,然后正色说:“你可别叫肖北华看见。”   “怎么说?”我问。肖北华是脂砚斋另一个老板,景慧姐的高中同学。景慧姐负责经营,肖北华只管在工作室埋头作画,那副曾经让我惊艳的少女图就是他的弃作。弃作!啥世道。   “景泰蓝就是他的命,他会指着鼻子骂你不尊重艺术,然后把你的画摔的粉碎。”说着小妹抬头看着玻璃门外,压低声音说:“不经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抬头,看见一个消瘦的男人走进来。   他穿着两件衬衣,对,两件衬衣,一件套着另一件,但他穿的很妥帖,宽大的灯芯绒裤子,气质带点颓废,话说我在老北市可是见过真正的颓废,而这人的颓废是时尚优雅刻意的,就像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刻意乱得恰恰好。   我立即在心里给他贴标签,这个肖北华就是小玉老公的升级版,小玉老公且也是广美雕塑专业的呢,因为吸毒被学校开除了。   我小心掩护住我的史努比画稿。   不过显然是多此一举了,肖北华看都没看我和小妹一眼,径自走到景慧姐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单据摊在景慧姐面前,抱怨:“我说不换工作室吧,你看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景慧姐好脾气的说:“新工作室采光好嘛。这些都是缴款单和催款单,没事,我来处理。”她边翻边说:“这个我去帮你缴费,这个这个我去办自动扣款,这个我去更改邮寄地址,以后让他们寄到店里来。你把身份证给我,办这些要用到。”瞬间搞定,真是大好办公人才,可惜浪费在这人身上。   “景慧,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肖北华笑了,揽住景慧姐的腰抱一抱:“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我冷眼看着,景慧姐爱他,而他分明不爱景慧姐,他知道景慧姐爱他,而无耻的享受这份爱给他带来的便利。   小妹撇撇嘴,在我耳边嘀咕:“你见过B罩杯的兄弟?”和我一样替景慧姐不值。   肖北华把身份证交给景慧姐,说:“对了,顺便帮我把二代身份证换了吧,我一直找不出时间。”   我和小妹一起在桌子底下比一个“鄙视你”的手势。   靠,把景慧姐当保姆使唤,以为景慧姐是什么人,兼职开店开的风生水起不算,景慧姐的正职可是在一家上市公司里主管融资。   我听见过她打电话:“两点八个亿,小张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没有五个亿我跟你谈什么谈。你问问建行给我多少个亿的额度?我去直接跟黄行说。在马尔代夫度假?在火星度假他也不能不管我这笔额度。”   开玩笑,分分钟几十万上下。   肖北华冲景慧姐摆摆手,经过我们两个依旧透明的人,走了。   景慧姐若无其事的走到我们旁边,看看我正在打底稿的画:“史努比景泰蓝?喂,你可别让北华看见。”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抿着嘴自顾自的笑起来。   我和小妹面面相觑,爱让女人盲目,信焉。   离开日光廊,小叶送我回花半里。等红灯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一个身影,本能的,我朝车里面缩了缩。   红灯转绿,小叶启动车子,忽然他说:“莉莉姐,那人是不是在追咱们的车子。”   “什么人?”我状似茫然的问。   车子早已远远甩掉那人,小叶说:“太远看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认识。”   “你弄错了吧。”我说:“可能不是在追我们的车,是在追别的什么。”   是他。   是他。就像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不管这中间隔了几年,经过多少事,我还是一眼认出他,他还是一眼认出我。   我紧紧的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控制自己不要发抖。    16 16、十六 ...   我被尖叫声唤醒,我被自己的尖叫声唤醒。   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心里只觉得怕。   祸害坐起身,用遥控器开了灯,问我:“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我没回答。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我叫人把你妈妈转到江北的疗养院了,明天你叫小谢送你过去看看她吧。”   不,这次的梦,其实不是关于妈妈的。——虽然也是从她开始的。   梦里妈妈带我去动物园,我玩儿的很开心,可是一转眼之间,妈妈就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看见前面有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头狼。   我靠近笼子,才突然发现,原来狼不在笼子里,在笼子里的是我。而那头狼,正在笼子外边慢慢转回头来。   它望着我,眼神冷酷无情,笼子里的我好像还只是个幼儿,它一点一点的走向笼子,我突然发现,它长着一双我熟悉的眼睛——祸害的眼睛。   我从来没试过这么怕,一直渗进骨子里的惊恐。   祸害把灯关上,说:“睡吧。”   等他鼾声响起,我轻轻溜上阳台,天已微微泛白   我换了衣服,走到小区江滩去。   微薄的晨光里,锦澜江也好像仍在憩着,江上没有行船,空气清新,远山含黛。   我默默在江滩上坐了很久,开始有晨跑的人经过,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老年人的笑声。   我回头看,一对看样子已经有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并肩走过来,穿着同款的运动服,一套白色,一套深蓝。他们站定,简单做了一下热身,然后开始一起练太极剑。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他们神态安闲,动作舒畅,一套太极剑,被他们行云流水一样使出来,实在是好看。   他们经过了什么,还青春年少时,是怎么遇见了彼此,他们做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还可以肩并肩走在一起,一起练剑,眼光碰触的时候,同时给对方一个微笑。   只羡鸳鸯不羡慕仙。   我一直看着他们练了两套剑,然后收拾好剑,老先生把两把剑都拿过来自己一个人背着,然后两个人又并肩走了。   人生太早也太迟,以为一线日光才打破夜色,一转眼,早已经一片天光。   回到家的时候,祸害正在换出门的衣服,他平日里就算西装也走休闲风,今天却穿了那套一本正经的不得了的BOSS西服。   我手指在他的领带架上顺过去,挑了一条深蓝间宝蓝色斜条纹的递给他。他一边皱着眉头打领带一边说:“今天市政协有个会。”   政协?关他什么事儿?难道他是?我诧异的望着他。   他看出来我在想什么,说:“是呀,我是政协委员。”   靠,杀人放火金腰带。什么世道。   他在镜子里锐利的看我一眼,我把头偏过去。   他从容打好领带,转身看着我,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过来。   我冲他勉强一笑。   他点点头:“这就对了。这几天你扮芭比不是扮的挺好,我还没看够呢。继续扮,等我腻了会提醒你。”   .   小叶没多问我,径直把车开过江。   江北疗养院环境很好,通往医院主楼的路上能看到大片的草坪和花坛,路两边种着绿树。   我们来到接待处,接待处的护士正在电脑上看着什么,眼光懒懒扫我们一下,没有理我们。   小叶忍不住敲敲窗,说:“我们来看三十七房的病人,江小姐是她女儿。”   护士愣了一下,换上微笑:“江小姐,您稍等一下,我叫负责您母亲的护士带你过去。”   小叶在外边等,护士带着我走到病房区。   推开门,护士笑着说:“三十七号,你女儿来看你了。”   一个穿条纹病号服的妇人侧站在窗前,正认真的读着几页纸。从侧面后看,只看见她的短发花白的厉害,脸色灰败黯淡。听见护士的声音,她慢慢转过头来。眼睛明明看着我们,然而视线空空洞洞的,好像直接穿过我们,落在了后面的墙上。   “女儿?”她点点头:“是呀,我女儿很乖的。从小就乖。人又聪明,性格又活泼,她现在在英国做交换学生呢,你说她棒不棒?”   我诧异的望着护士,护士安慰的看我一眼:“低声说,刚才应该提醒你一下,她见了你也不会认得你。”   “她每天给我写信。”她扬扬手里的纸。“我都读不过来。”说着,又低下头去看。   护士温柔的说:“现在先不看了好不好,先过来聊聊天。”   她抬起头来,眼睛又穿过我们:“嗯,我女儿很乖,人又聪明。她现在在英国读书。每天都给我写信。”   “是,”护士和气的说:“她真的很棒。”   “可是,”她蹙起眉头:“我英文不太好,她写了什么我都不知道。”说着,她眼神终于落在我身上:“你懂不懂英文?你帮我看一下吧。”   三页纸被交到我手上,她充满期待的看着我。   我低头,看见那三张纸,眼泪忽然就出来了。那是三张白纸,纸上一句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别这样。”护士安慰我:“你妈妈现在的主治医生是从英国回来的,是这方面的权威,你要有信心。”   “说的什么呀?”她仍是那样殷殷的望着我。   我勉强忍住泪水,轻声说:“她想你,信上说她非常非常想你……”   .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小叶开着车走远,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大时装手袋,拨电话叫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好几回,我假装不知道,偏头看着窗外。也难怪他,我又不是明星微服出巡,这样架着黑超眼睛,压低帽檐遮住脸,看着是有点奇怪。   我在老北市的一条街上下车,然后拨电话。   电话接通,有人说:“徐记士多。”   我低声说:“阿龙介绍我找你,他说你有我要的货。”   那边问:“阿龙,哪个阿龙?”   我回答:“不夜天的那个阿龙。”   那边奇怪的说:“那个阿龙不是已经走了吗?”   我硬着头皮说:“是吗?真没想到,我才一个多月没和他联系,他去哪儿了?”   那边静了很久,然后那个人说给我一个地方,叫我过去等他。   我等了一会儿,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走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眼,问:“现金带够了没?”   我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掉头开始走,我跟在他后面。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我发现他在带我兜圈子,在老北市这么久,这里的巷巷弄弄没有我不熟的。过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他接听,一边听一边点头,挂断电话,示意我跟上。   没几步,一转弯,他带我到了一家很普通的十元超市。穿过乱糟糟的货架和货物,我们来到超市后面的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一个又黑又胖的男人,瘦子指指我,说:“就是她。”   黑胖子打量我一阵,这时又有手机响,黑胖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听了一会儿,挂断,对我说:“你要的东西在楼上,跟我上来吧。”   木板楼梯狭窄阴暗,脚踏上去咯吱有声。他带我到楼上一间房间门口,敲敲门,然后示意我进去。   我推门进去,然而屋子里没人,正疑惑间,有人在我背后说:“要是这会儿是小谢,你怎么办?”   我一愣,回头,栾少把门关上,看着我微微一笑。   我放松下来,走到一组旧沙发上坐下,摘下帽子和墨镜:“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跟大哥说吧。”   栾少走到桌子后面坐下:“我有我的做事风格,我从来也没养成事事向人汇报的好习惯。”   “不过怎么你在这儿,老北市不是被白先生交给小谢了吗?”   “还没交接好,只剩下这一块了。”   我多少有点庆幸。   “对了,老北市是你打理惯了的,白先生把它交给小谢,那你干什么?”   “离间吗?”栾少微笑:“实际上白先生把现有的和筹备中的正行生意交给我做。他说小谢只会讲打讲杀,这方面我比他适合得多。”   我诧异:“难道他想带你们洗底转正行。”   “不,”栾少笑了:“你怎么会这么想。白先生的意思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他说,有些正行生意比黑道还好赚,风险收益率理想的不得了。以我们的关系网和手下弟兄的势力,不去插手这些正行生意简直是浪费资源。”   这像是一个黑道老大说的话吗?   栾少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那时白先生在美国只差半年就能拿到MBA的学位了,他爸爸白老大冠心病发突然死了,所以他直接丢了学业回来接手白老大的地盘。”   靠,什么叫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黑道老大都MBA了,叫安江市的小市民还怎么活。   “那时候有几个跟白老大比较久,势力比较大的老人,看白先生只是个从国外回来的书生,都蠢蠢欲动。白先生一回来,先和死对头梁老大谈判,划好地盘和生意范围,讲好互不侵犯。然后没用一年的功夫,把那几个老人一个一个收拾掉,那时候我就在想,梁老大肯定也有这么一天。”   我嘲讽的笑了笑:“你很佩服他?”像小谢那样。哦不,小谢简直是崇拜他。   “不。”栾少说:“只是作为一个上司来说,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上司。”   沉默了一会儿,我站起来:“不打扰你了,我也该回去了。”   栾少在我身后说:“江蔷,你要买枪做什么?”   我顿住,当然,他一定会问的,就算跟我鬼扯了这么久,他还是会问这个问题的。   我坐头,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说我怕,不是为了伤害什么人,只是因为我怕,你信吗?”   他困惑的说:“梁老大过几个星期就公审了,你不用担心他。”   “不,不是他。我怕,完全没有安全感,梦里都会自己把自己吓醒。”   “枪能给你安全感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不过我总得试试。”   栾少说:“我虽然不会告诉老大,但也不会卖给你。你也别去试别的途径,整个安江市都不会有人敢卖枪给你。”   我点点头:“我知道。”   栾少看看表:“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吃饭。”   “晚饭的话,还有点早吧?”   他拎起我的大手袋,掂掂重量:“总得先送你找家银行把钱存起来吧。”   我跟在他后面,在楼梯的暗影里,我突然低声问:“你信吗?”   他站住,但没说话。   “我还不至于,”我说:“向他开枪,我没这个胆子,试我都不敢试。”   “那就好。”栾少说。    17 17、十七 ...   车子开到锦关边缘,那里有一片老房子,环境清幽,都是平房小院,隐在一片茂盛的绿树中。   栾少在一个小院门口泊好车。   我探头看看:“这是哪里,私家菜馆吗?不像呀。我们来这干什么?”   栾少笑笑:“报答我呀。”   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奶奶,六七十岁样子,一头漂亮的银白色头发,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一套月白色唐装被她穿的飘然出尘。   栾少看见她,立即恭敬的叫一声:“外婆。”   外婆笑着让我们进来:“来了呀阿杰。你这孩子还真难请,叫几次才肯过来吃一顿饭。这是……”   栾少看看我说:“这是我女朋友江蔷。”说完捅捅我。   我立即微笑的叫人:“外婆您好。”   “江蔷呀,”外婆看看我,和蔼的笑:“随便一点,当自己家一样。   栾少递上一个一直拿在手里的纸包,说:“外婆,这是我托一个朋友在杭州找的。”   外婆嗔怪:“这孩子,下回除了带一张嘴来,什么也不许带。”说着,忍不住好奇的把纸包扣破一点,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缎面。她手指轻轻抚了抚缎面,很高兴:“真是上品。”神情像是小孩子得了一个心爱的玩具。   栾少也笑。   “对了,小菊一个人在厨房里,那个春白烩鸭舌还得我做,小菊不行。”说着外婆向花架那边喊:“小浩,你陪你阿杰哥说会儿话,我去厨房看看。”   这时我才看见花架下还坐着人。满花架不知什么爬藤植物,墨绿的爬了个满天满地,星星点点的粉色小花开着,像是墨绿色夜空中开着粉红色星星。小谢把腿翘在桌子上,正懒懒的坐着,侧头看看我们,不经意间天地失色。   外婆瞪小谢一眼,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阿杰你帮我把那臭小子的腿打下来。”   栾少依言走过去,一脚把小谢架在桌子上的腿踹下来,在他身边的藤椅上坐下,问:“你怎么也来了?”   小谢横他一眼:“那是我外婆。”接着笑:“再说,我也想看看这次你又带什么样子的女人来。”说完看我一眼,撇了撇嘴,一副不予置评的神情。   我看在小谢外婆的份上,没跟他计较。   外婆的菜口味清淡而味美,只可惜我不能多吃。吃到一半的时候电话响,我离桌去接。   祸害在电话里说:“怎么不在家?”   我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在外边吃饭。”   那头没有动静,我等了等,补充:“和栾少,还有小谢。”   “嗯?”祸害的声音有点疑惑,好像不太弄得清是什么状况。   我继续交代:“在小谢外婆家。”   “哦。”祸害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栾俊杰这小子。对了,小谢外婆现在已经不轻易出诊了,待会儿你可以试试看问她肯不肯帮你看看胃。”   回到饭桌上,小谢外婆说:“江蔷吃的很少,不对胃口吗?”   我犹豫一下,小谢抢着说:“外婆你不用管她,她前几天才胃出过血,随便给她喝两口汤就行了。”   外婆哦一声,叫小保姆:“小菊,你先帮江小姐盛碗杞叶蛋粥出来。”又对我说:“等会儿吃完了我帮你看看。”   一吃完饭,小谢和栾少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外婆带我去她的书房,问了问我的病情,又帮我诊了下脉,说:“现在是没事了,十胃九病,你们现在这些孩子不在乎养生,胃特别容易出毛病。”   说着她在电脑上打开一个文档,打印了几页纸给我:“这是一些保养方法和食疗食谱。你有空看看。”   我道了谢。   小谢外婆看着我,问:“你是阿杰的女朋友?”   “嗯。”我点点头,刚才不是介绍过了?   她笑吟吟的看着我,不说话。一双眼睛晶莹透彻,洞悉世情。   我明白过来,立即招供兼出卖栾少:“不是,外婆,我是栾少临时拉夫拉来的。主谋是栾少,外婆你找他算账去。”   外婆笑着摇摇头:“这个一根筋的傻孩子。不过,你也不用跟他说我已经知道了。”   “哦。”我答应着,完全不明白这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   我靠在沙发上,研究小谢外婆昨天给我的保养方法。其实黑白之心还是把他师兄那篇论文总结提炼了一下发给我了。不过那个和小谢外婆这个比起来,就高下立判了。   这时候有人按门铃,我愣了一下,看看墙上的钟,还不到早上十点,小叶这么早来干什么?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当我是透明空气,直接转头对跟在她身后的男人说:“小章,这套别墅不是空着吗?怎么会有人?”   那么她是……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样说来,没有立场的那个是我,她当我空气还是对我客气的,就算她上来直接扇我耳光,我除了躲还有什么办法。   她这时才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怔住,然后对小章说:“小章,回车上等我。”   小章点点头,转头走了。   她走进来,关上门。   我退回到客厅,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请她坐或是给她倒杯水,按说她才是女主人才对。   可是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我,低声叫:“薇薇?”   我诧异的望着她,瞬间认出她来:“月月姐。”   其实我应该早点认出她来的,虽然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她已经从当年那个俏丽的少女变成了从容优雅的少妇,可是她那张秀丽的面孔变化不是很大。我只是没有想到,没想到祸害的妻子会是我从前认识的人,这世界真小。   “薇薇,真的是你?”   我坐到沙发上:“罗月月,你还是叫我江蔷吧。”   “江蔷?”她挑起眉毛,走过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什么意思?你不是薇薇,你是和我抢老公的女人江蔷?”她挑战的望着我。   “我没想的,我怎么知道你嫁了他?”   罗月月嘲笑的望着我:“你跟他的时候不知道他有老婆?”   这是真的,我确实知道,可是:“白先生这样的人,他叫我跟他,我有能力对他说不吗?”   罗月月不说话了,她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给自己,抬眼看了看我。   我摇摇头。   她冷笑一声:“你还真听话呀,他不喜欢你就不抽,我记得以前你抽的何止是烟?”   我去找一只碟子来给她当烟灰缸。   她呼出一口白烟,隔着袅袅的烟雾看着我,忽然说:“我是在美国认识白伟文的。”   “很戏剧化,我开车去学校的路上,每天都会经过一条隧道。有一天,隧道突然塌方了,那场面,像好莱坞灾难大片似的。隧道中间有一小段没事,两头被塌方堵住,我很倒霉,正好在其中的一头,整个车子被土石埋住。白伟文在我前面一辆车子里,毫发无伤。他听见我呼救的声音,知道我是同胞,用手扒了一个小时,才把我从土堆里扒出来。等救援的时候,我们在隧道里待了两天一夜,那两天一夜,我们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过了。”   “你想想,我这样的人,从小就没让过谁。我为什么会忍受他在外边有别的女人,换个人我早离婚十回八回了。薇薇,我们跟别的夫妻不一样,我们是共过生死的。”   我无可奈何的望着她:“你叫我怎么办?这不是电视剧,你给我开张支票我就离开。罗月月,我走不了。”   她按熄烟,叹口气:“你要真想离开,我倒是可以送你走。”   我疑惑的望着她。   “也只有我能送你走了,别人不敢,但他总不能把我怎么样,对吧?不过你真的肯走吗?”   我站起来:“我去收拾行李。”   衣柜里有一个行李箱,还是祸害搬衣服进来时用的箱子,我拎起箱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过罗月月要认出来也算了。   我拎着箱子,拿好随身的小包,走到客厅。罗月月已经把司机小章叫进来了。她说:“小章,帮江小姐拿箱子,我们顺路送江小姐去……”她看我:“机场还是火车站?”   “火车站。”我说:“去省会搭火车方便的多。”   小章拎箱子的时候几乎闪了一下,当然,他根本没预料是一只空箱子。   根本不必要收拾东西。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拎着箱子出门了,姿势很小心,并没让罗月月看出箱子是空的。   司机放行李的时候,罗月月和我堕后几步,她犹豫了一下,低声对我说:“要是实在有困难的话,你可以去找我爸,他其实还是很想帮你的。”   我冷冷一笑。   她转头看我,我说:“知道了,真要到快饿死的时候,我会去找他的。”   .   车里是长长的沉默,忽然罗月月问:“你呢,你是怎么认识白伟文的?”   她叫他白伟文,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法却有一种格外的亲昵。我一直不知道当面应该怎么称呼他才好,当然不能叫他祸害,可是叫白先生好像也很奇怪,有一次我要跟他说一件事情,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叫他,跟着他背后转了半天,好等他回头看见我。后来还是他在玻璃里看见我跟在他后面团团转的样子,回头问我什么事,才解决了我的难题。   罗月月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微笑:“我和客人在小巷子里鬼混的时候,正好被白先生看见。”   她被吓住,诧异的望着我。   我笑:“开玩笑的。其实道上有些人还是知道的,他被梁老大的人追杀,我救了他。”   罗月月这才点点头。   她其实知道,只是想听我亲口证实一下。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祸害之前也有过别的女人,她都不在乎,却特别要过来遣走我吧?   经过银行的时候她叫司机停了一下,过一会,从银行里走出来,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   我不客气的接过来:“要是拿来买老公的话,还稍嫌薄了一点。”   罗月月瞪起眼睛来:“我是那种用钱买老公人吗?我是怕有的人,宁可饿死了,有些地方还是不愿意去。”   不是的月月姐,我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薇薇了,现在的我为了不用饿死,可以做很多事情。   她嫌火车站脏乱,不肯进去,然而叮嘱司机小章帮我买票送我上车。   小章拎着我的箱子,陪我站在站台。   等车的人很少,站台很空旷。   他轻声说:“江小姐,我已经给白先生打过电话了,他马上派人来接你。”   我点点头:“你也回去吧,反正我又不是真的上车。你早点带着白太太走,省的来接我的人和你们撞上。”   他点点头,把行李放在地上,走了。   火车呼啸着进站,我拎着空无一物的箱子上了车。   是,我上了车。   今天这件事儿只是个意外,不是预谋。   可是,机会就算来的突然也还是机会,我不想放过。   电话响起,我接听,是小叶。他说:“莉莉姐,我在火车站。白先生叫我来接你。你在几号站台?”   “三号。”我抬头看了看站台号,冷静的说。   “三号?”小叶疑惑的声音:“我就在三号站台呀,你在哪儿?”   我在另一个三号站台,小叶。   我笑了。   我并没有傻到坐那趟车到终点,那票是那个司机小章帮我买的。我在第一站就下了车,丢下那个空无一物的行李箱。   挂断小叶的电话,我关机,然后坐上了另一趟完全相反的车。   做游戏一样,我又换了两趟车。    18 18、十八 ... 作者有话要说:重要提示: 第十五章章尾添加了两百字。是关于后面情节的重要伏笔。麻烦大家轻移玉步踩一踩。 多谢大家一边看一边提出各种疑问和意见,这样我才有机会不断修改和完善自己漏掉的东西或者根本没想到的东西。 懒得去看的,我贴在这里好了,就紧接在上次莉莉安去日光画廊,遇见颓废画家肖北华那章下面。 “ 景慧姐若无其事的走到我们旁边,看看我正在打底稿的画:“史努比景泰蓝?喂,你可别让北华看见。”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抿着嘴自顾自的笑起来。 我和小妹面面相觑,爱让女人盲目,信焉。 离开日光廊,小叶送我回花半里。等红灯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一个身影,本能的,我朝车里面缩了缩。 红灯转绿,小叶启动车子,忽然他说:“莉莉姐,那人是不是在追咱们的车子。” “什么人?”我状似茫然的问。 车子早已远远甩掉那人,小叶说:“太远看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认识。” “你弄错了吧。”我说:“可能不是在追我们的车,是在追别的什么。” 是他。 是他。就像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不管这中间隔了几年,经过多少事,我还是一眼认出他,他还是一眼认出我。 我紧紧的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控制自己不要发抖。 ”   我坐在医院大楼前的喷水池边,看着络绎走出来的人群。   看到赵海阳的时候,我一下子认出了他。他跟前两天视频上的样子一样,不过作为一个医生,他穿的真是太糟糕了。从T恤到牛仔裤到球鞋,都是一副烂塌塌皱巴巴的样子,头发直愣愣的,一蓬一蓬戳在头顶上。可他脸上那副笑容,毫无心机阳光灿烂,真让人不由得就心生信任。   我摸出电话,换上一张新手机卡,这张卡的号码,我只给过黑白之心,哦,就是我眼前这个心理医生赵海阳。   我拨他的电话,他果然站住,掏出手机来接听。电话接通,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小蔷,是你吗?没想到你会给我电话。”   “是我,”我让声音尽量显得可怜巴巴的:“我在上海,好倒霉,行李被托运到别的飞机上去了,机场答应帮我查,我可不敢指望他们的效率。”   “你别急,”他说:“你在机场吗?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我笑着说:“小黑,你回头。”   他回过头来,我微笑着向他扬扬手。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我身后的喷水池突然喷出水来,我狼狈的向他跑过去,边跑边扑扑头发上细密的水珠。   他愣愣的站着,等我跑到他面前,他才想起来,递过一包纸巾。   唉,纸巾是王道,这年头,手绢是早已消失的神话。   赵海阳先陪我去宾馆,登记资料的时候,我在手袋里翻半天,然后茫然的说:“糟糕,身份证怎么不见了,在机场过安检的时候才用过。”   扰攘半天,赵海阳只得问宾馆前台接待员:“用我的名字登记可以吗?”   那个接待员看看我们,无所谓的点点头。我松一口气。   其实我也知道,祸害的触手还不至于有本事伸到上海来,可是谨慎一点,到底也没坏处。   接着他陪我去买衣服和日用品。   在商场里,我每试一件衣服,他都说:“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   我笑着问售货员:“你见过比他更虚伪的人吗?”   可售货员挂着亲切陈恳的微笑说:“这位先生说的是实话,小姐你真的把我们店里的衣服穿出了自己的气质。”   我点头叹气:“我见着了。”   逛内衣区的时候他礼貌的等在对面,然而当我买完出来的时候,也并不介意帮我提着印着内衣LOGO的纸袋。   送我回到宾馆房间门口,他问我:“一起晚餐?”   我笑:“你是地主,还想跑?今晚当然宰你一餐大的。”   他毫不掩饰他的高兴:“你去收拾一下,我在大堂等你。”   “你猜怎么着?”在餐馆里我跟他说:“我身份证找到了,居然被我把它和登机卡一起夹在随身带着的一本杂志里。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从杂志里掉出来了。”   他深信不疑:“那太好了。对了,你来出差还是旅游?”   “哦,我那天和老板吵了一架,一气之下炒了老板鱿鱼。所以来上海闯闯大世界。”   他笑笑,没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海米贵,居大不易,对吧?”   “不,”他摇摇头:“你肯来上海发展,我挺高兴的。不过找工作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不可能一直住在宾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家倒是有一间空房……”   “谢谢,”我想了一下,说:“我会按市价付你房租。”   他笑了,好像松了一口气:“那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江蔷,江河的江,蔷薇的蔷。”   .   早上的时候,有人在我房间外重重的敲门,我瞬间醒来,问:“谁?”   还能有谁?我这会儿住在谁家里。   果然门外赵海阳说:“小蔷,给你十分钟时间起床,我们去晨跑。”   救命,我从枕边摸出手机来看,才六点半。   敲门声又响起:“起来了吗?”   “小黑,”我哀号:“你要是想赶我走,就直说,我不介意的,别用这种法子折磨我。”   “小时候老师没教过你吗?早睡早起身体好。”   没见过他那样坚持不懈折腾的,最终这场斗争还是以我失败而告终。我一边跟着他身后气喘吁吁的跑步,一边懊恼自己前天为什么在他的怂恿下买了双球鞋,不然好歹也有个接口推脱。   他精神抖擞,经常落下我好远,然后倒退着跑回来和我并排。穿过一个小公园的时候,到处都是晨跑练拳吊嗓子的老头老太太,他熟稔的跟他们一路打着招呼。   终于看到一张路边长椅的时候,我瘫倒在上面简直不肯再动半步。赵海阳又沿着公园小路跑了一圈,最后兜回我身边。   我好容易有了一点力气,挣扎着对他说:“小黑,你有点都市精英的自觉好不好。你放眼看看周围,哪里有早上晨跑的都市精英,人家都是傍晚下班后在健身房锻炼。”   赵海阳摸摸他蓬乱的头发,有一撮头发不知昨天睡觉时被他怎么压的,此刻正大义凛然的做屹立不倒状,他说:“我是没有自觉,我经常被门卫和保安当成民工的。”   我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拉我起来,说:“今天是测试一下你的程度,你的表现还不错,比我预想的要好。明天开始我们慢慢来,一点一点提高你的水平。”   明天还要?我哀号。“黑教练,你看照你的计划我能赶上两千零八年奥运会吗?”   “加把劲儿。”他握拳做努力状:“只要按我的进度来,我保证你能赶上零八年残奥会。”   吃完路边买的早点,赵海阳去医院,我借用他的电脑,在网上找到一个合适的简历范本,照着做了一个。   晚上赵海阳回来给他看,他帮我修改了两个地方,然后说:“你是安江人,真巧,我是在安江医大读的研。”   我沉默,安江,这个梦魇一样的地方,逃到上海来居然也逃不掉它的影子。   我在几家大的招聘网站开始狂投简历,差不多的职位都去试一试,直投了两天。感谢网络,如果要像从前一样靠邮递的话,这会儿我恐怕都已经破产了。   一边投一边同赵海阳说:“看我们学行政管理的,等于是在身上贴一张标签——我大学四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学到。看我当初选这个专业选的。”   我的意思是,看我当初做假证的时候挑这个专业挑的。   赵海阳在沙发上翻着报纸,说:“明天有一个大型人才交流会,我开车送你去。”   “你不用上班?”我问。   “明天是周末。”   哦,在我的生物钟里,从来没有周末这个概念。   .   我们提前五分钟赶到,会场门前的广场上已经挤了一广场排队的人,保安正维持秩序。   我和赵海阳都傻了。   “我从来没参加过招聘会。”他说:“没想到会是这阵仗。”   我为什么要来上海?哦对,一个古人教给我说:“大隐隐于市。”   等到了开场时间,保安居然宣布人太多,要分批次放人进场。我进到会场里面,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儿了。   你见过黄金周假期的旅游点吗?我曾经在电视里看过报道,一点点大的地方密密匝匝站满了人,在风景点照一张照片,能有十几个陌生人在取景框里同时陪你茄子。现在这里就是这样。   那些有着金子招牌的招聘单位前面排队排的人都挤不过去。我有点绝望的想,这个都会里为什么集中了这么多人才。亏我当初差点想低调点做张大专文凭算了,要真是那样,现在简直不要混了。   我专找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摊位去排队,就这样,仍遇到客气的拒绝。招聘官带着职业的微笑对我说:“对不起,我们的简历已经收满了。”可是我转头还没走两步,她已经接下别人的简历。   我在一个摊位旁边,有点羡慕的看着前面一个穿整齐职业套裙的女孩微笑着用英语和招聘官交谈。以前我参加英语演讲比赛也曾经在省里拿过奖的,不提当年勇啦。   招聘官问我:“你觉得你适合我们这个职位吗?”   我不知道,我茫然。我做的来吗,以为靠着假的文凭和简历就真的拥有能力了吗?我可以依仗的是什么,难道是在老北市卖笑的资历?我真的以为我可以混迹在办公室的格子间里,假装过去一切都没有发生吗?我真的以为只要端端正正批好职业套装的皮,就不会露出一丝痕迹和马脚吗?   一瞬间灰心丧气,我怎么会想要来上海。当初像阿龙说的那样,到一个小镇当杂货店的老板娘,那才是我这样的人该做的。   我好像又看见薇薇安抱着胳膊站在我面前,带点自嘲的冷笑说:“那样的日子,我们要肯过的话早就过上了。”   是,那样的日子我们不肯要,这样的日子我们要不起。   都市米贵,居大不易。   我从招聘摊位前灰溜溜的走开,赵海阳走上来,冲我鼓励的微笑:“刚才你表现的还不错,下次注意点,别在招聘官问你问题时走神就好了。”   这样还叫表现的不错?我望着他,终于想明白了:“这是你的治疗风格吗?一切以鼓励为主?”       19 19、十九 ...   赵海阳在厨房里问我:“小蔷,今晚想吃什么?”   我站在门口问:“有什么选择?”   他打开橱柜门看看:“经典的红烧牛肉,传统的白家肥肠,家常的雪菜肉丝,韩风的辣白菜。”   我说:“我现在不赚钱,不用给我肉吃,对付吃点辣白菜就算了。”   “就那个最贵大小姐。”他说着从橱柜里拿下几包辣白菜方便面。   吃饭时他没问我找工作的进展,只是东拉西扯的闲聊几句,末了把碗一推,用黄世仁的口气说:“刷锅洗碗去。”   “是少爷。”我笑嘻嘻的端了碗去厨房,他又不好意思,跟过来陪我聊天。   我问:“你家缺不缺保姆?”   他笑:“不用着急,现在的就业形势就是这样。你慢慢找,最后总有一个职位等着你的。而且,”他顿了顿说:“就算没有,我家总是缺保姆的。”   靠,他说的很感人,可我总不能离开一个男人身边,又去靠另一个男人生活。   我开始觉得来上海是个错误,虽然赵海阳人很好,可是如果他不在上海就更加好。   在这个城市好像没有我生存的空间。   当然,如果我不假装自己是白领,我知道上海也有靠原始本钱谋生的地方,只不过竞争一定比在老北市激烈。——我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一定还有另外一种活法,虽然我不熟悉。   便利店的收银员总不至于挑剔我的专业吧,但,当然,也许他们要工作经验。   我灰心丧气的去检查那个专为找工作申请的邮箱,打开来看,十几封信,都是无孔不入的垃圾邮件。   过了七八天,只接到一个面试通知,赵海阳看看地址,说:“可真够远的。“   说着画张线路图给我,详细标注,在楼下地铁站坐几号线,在哪一站下车,坐哪一路公车到哪一站,再转哪一路公车,“然后就到那一带了,至于详细地址,”他说:“你到了那儿再具体问人吧,那地方实在太偏僻了。”   我疑惑:“这样走法,该不会已经走到苏州了吧?”   赵海阳笑起来:“你倒想,苏州发展的才好呢。这倒像我北京的哥们儿的一个笑话,有一天给他我电话,说终于买了房,哪儿哪儿都挺好,就是手机不小心会收到通县信号。”   我终于找到那家公司的时候,叹一口气,想起赵海阳的通县笑话。好笑吗?一点也不,叫他也花两个半小时转三趟交通工具试试。   公司租人家住宅楼一楼的一套三房,当然了,是我自己心虚不敢向大公司发简历,专找这种小公司下手。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士面试我,她让我称呼她陈经理,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先说:“我们这个工作很辛苦的。”   我叹气,姐姐,何以见得我就没吃过苦?   她问了我一些问题,电脑操作如何英文怎么样之类,最后说到重点,她说一个数字,看着我的反应:“试用期我们只能给你这个待遇。当然试用期结束可以提高一点点。”重音很强调的放在一点点上。   我承认我有点傻了,这个数字,在上海能生活吗?我迅速在心中做减法,如果减去该给小黑的房租和来回交通费的话,这个数字够不够我每天吃一包辛拉面的。对,辛拉面也许还是一种奢侈的食物。   当然我有积蓄,但是打工打到动用积蓄的地步,也太失败了。   陈经理看着我,一副你不做还有大把人愿意做的表情。   好吧,我点点头,就这么把自己卖掉。   “明天能来上班吗?我们缺人缺的厉害。”陈经理又说。   好的女王陛下,你说几时就几时,随时听候差遣。   .   赵海阳仔细问了公司情况,摇摇头说:“应该再等等的,这个机会不是很理想。待遇又低,工作地点又实在太偏僻了。”   还等什么呢,今天在公交车上我看到街边一家服装店贴着招聘店员的海报,都差点冲下车去应聘了。   赵海阳特地比平时早起半个小时。我定了闹钟,然而不放心,四点多就惊醒过来,然后再也没睡实过,隔十几分钟就看看表。赵海阳一叫我就起床了,他陪我去到地铁站,然后去跑他的步。我在地铁上反而睡过站,幸好多预了半个小时的弹性时间,到了公司倒也没迟到。   陈经理给我介绍公司情况,说白了这就是一家夫妻店,陈经理就是老板娘。老板负责业务,陈经理负责人事财务等等一切其他的事儿。而我的职位是办公室助理。   坐在办公桌前,我正不知道干什么好呢?陈经理抱着厚厚一摞纸放在我桌前,说:“公司早就要建立一套合理的文档管理方法。你把这些文件整理一下,分类归档,再用电脑打出目录来。”   我松口气,觉得这活儿我应该做的来。   翻翻内容,又觉得这些文件五花八门,究竟如何分类,渺无头绪。抬头看看对面坐着的陈经理,她正在讲电话,锐利的盯我一眼,我连忙低头做忙碌状。翻了一小半,只有一个印象,老板很爱发文,这小小公司,我翻到的关于规范办公室着装的文件就有三份,长途电话使用规定又有两份,文具领用制度也修订过两次。锱铢必较成这样,大概生意很难做。   才想着,陈经理讲完电话,拿几页纸递给我:“小江,复印5份装订起来。”   我早看见墙角的复印机,虽然我没用过,不过应该没什么难的,我放好纸,按一下复印键,没有反应,再按一下,还是没反应。   我看看正在电脑前忙碌的陈经理,小心翼翼的叫她一声。   “啊?”她看看我,然后说:“哦,忘了给你密码。”   复印机也要密码,早说呀。   我输入密码,复印机吭哧吭哧启动了半天,咯吱咯吱吐了一张纸出来,然后又没动静了。   我再叫陈经理,她已然不耐烦,走过来指指显示屏说:“这不是显示得很清楚吗?这个地方卡纸了。”   说着动作俐落的打开复印机侧面,拆下一个什么东西,取出卡住的纸,一切原样放回去。咔哒一声,复印机如常运作。一串动作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恨不得能求她用慢镜头加分解动作再演示一遍。   不久她再放一份文件到我桌上,要我传真出去。我望着传真机,真想放下一切转身就走。我从来没用过传真机,看着那些键盘,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操作。   “我……”我艰难的对陈经理说:“我以前公司的传真机不是这种型号的。”   半个小时以后,我听见陈经理在隔壁不知和谁抱怨,声音很大,完全没有放低的意思:“我算是看走了眼,长的一副聪明相,复印机不会用,传真机不会用,真不知道她在原来公司到底都会做些什么。”   差半个小时中午下班的时候,陈经理递一个本子和一张外卖餐单给我。“统计一下每个同事要什么盒饭,登记下来,记得要他们签认。然后打电话给餐馆订餐,我们和他们说好月结的,他们会给你一张单,你要把单子和送来的盒饭对清楚,然后在单子上签字。明白?”   我点头。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这是我唯一成功做对的一件事情。   客厅里用玻璃隔出一个小会客室,做业务的同事大多不在,因此剩余同事们聚在那里吃饭也不显得挤。陈经理把我介绍给同事,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着问我一些问题。   下午的时候复印机又告罢工,陈经理不在,我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   正一筹莫展着呢,一个人在我背后说:“这台复印机早该退休了,还继续用它,太不人道了。”   我回头,看见中午吃饭时介绍过的不知姓袁还是姓方的男同事,正在我身后自以为幽默的说。   我无言的看着他,他笑嘻嘻的说:“我帮你修好它,回头我来复印可不可以不用登记?”   我不想跟他讲笑:“登记是公司规定,我没有权利改。”   “开玩笑的,这么严肃干什么?老板娘又不在。”说着,他还是帮我拆开复印机,找到卡纸的地方。“这样、这样、这样……”他说:“简单吧?”   我松一口气,装订复印好的资料。   他却不肯走,坐在陈经理的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我说话,我时不时嗯两声算是应了,心理实指望他赶快走。   “什么办公室助理,说白了就是打杂的。”突然他说:“干脆我跟老板娘把你要过来,你跟我学做业务,有前途的多。”   咦,这话听着耳熟,宝二爷不是也跟个什么丫头说我跟太太把你要过来,还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是你的总是你的,结果那丫头真的掉在井里了。   这时候陈经理回来了,那姓袁还是姓方的跳下办公桌,打哈哈两声就走了。陈经理颇不满意的看了我一眼。   好,是我错,我招蜂惹蝶了。   下班时间是六点,但是陈经理坐在电脑桌前不动,我只好跟她耗着。   七点她才说声:“呦,已经下班这么久了,小江你住的远,还不快回去。”   我还没进大门就对赵海阳哀号:“小黑,面。”倒在沙发上,再也没力气说第四个字。   赵海阳三分钟时间煮出面来,我一分钟就吃了个精光。   他像看第三世界饥童似的同情的看着我:“新工作怎么样?”   “第一回合交手,我完败给传真机和复印机。”我打个手势:“爆头,秒杀。”   他不在意的笑笑:“没事,我们科那台复印机,我也经常搞不定。”   那怎么同,你是专业人士,搞不定复印机自然有人帮你搞定,我一办公室小妹,用不好复印机我还要不要混了。   我叹气,人生经历的挫折再多,每每遇到新的挫败时,还是一样会有新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当时,我当然记得你。记得贴洛阳牡丹的时候你还在菏泽待产呢,现在宝宝已经那么大了。 那时候还有一个经常来的是小胃,现在也久不见她了。 20 20、二十 ...   早上无缘无故醒来。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一看,才五点半。   其实也不是无缘无故,是潜意识里害怕自己会迟到。想明白这一点,悲从中来。   这是何苦,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足足五个小时,做的又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工作,不过是复印传真,还要被人嫌弃挑剔。这样的日子,不如回老北市做鸡,至少熟门熟路。   可是做鸡也曾被客人指着鼻子骂:“他妈的一点反应都没有,老子有这钱还不如去网上买个充气娃娃。”至少陈经理只会动口不会动手,我在老北市的时候可真被客人扇过耳光,还有一次被客人打,认识了阿龙之后,才没再发生这样的事儿。   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尊重这回事,当红明星还无辜被人泼粪呢。营业员服务员每天辛辛苦苦站十个小时,客人却觉得略给你和蔼面色就是尊重了呢,要是稍微有点不如意,骂你你还得忍着,不忍就等着被投诉吧。   陈经理不过是鄙夷我不懂做事,而我确实不懂。学会了就是,又不是很难的东西。   足足给自己做了半个小时心理建设,手机闹钟终于响起,我跳起来,冲到洗手间,五分钟内搞定洗脸刷牙梳头换衣种种事。   赵海阳才穿好球鞋,摇头笑着说:“这速度,你还是不是女人。”   “不是了,”我说:“网上不是说了嘛,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   电话铃响,我接起:“你好,鸿途公司。是,是,这样吧,我帮您转接我们业务部的同事,您稍等。”   挂掉电话,我下意识的抬头看陈经理。她正低着头工作,脸上没有表情。   我立即在心里敲起胜利的锣鼓,耶,两天了,在陈经理的谆谆教导下,我终于学会接电话了。   靠。   低头继续整理公司文档。   过一会儿快递公司上门,我花了两个小时和快递公司的员工纠缠,终于双方就所有的快递底单达成一致,我签认了他们的月结单。   快递公司还没出门,我就听见陈经理不轻不重的说了句:“以前小周不用十分钟就能对清楚。”如果说是自言自语吧,嗓门稍嫌高了一点,如果是对我说的,眼神又根本没看我。   我思考了一下,决定当她是自言自语。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说,大姐呀,人小周那么能干,所以不肯在这么一个职位上将就这么一份薪水呀。   中午端着小本子问大家都吃什么的时候,袁什么方说:“盒饭太难吃了,放那么多味精,每天下午都得喝一桶水。小江,对面有家西餐厅不错,我中午请你去吧。新同事来,都还没给你接风。”   我看看四周,他们这间办公室顶大,其余三四个同事都在往这边看。我说:“好哇,听者有份吗?”   他立即不说话,抓起外卖餐单似模似样看半天,说:“鱼香茄子吧,小店也就这菜还能对付吃了。”   下午陈经理递给我一份文件,说:“把这个做成PowerPoint,明天去客户那儿开会演示。”   “哦,好。”我接过来。   救命,我会简单操作Word和Excel,可是PowerPoint,只看过没做过。   我新建一个PowerPoint文件,看着那空白文件,再看看资料里的一张张柱状图饼状图,发呆。——嗯,做埋头苦干状发呆。   快下班前我躲到洗手间去打电话:“小黑,救命。”   赵海阳豪气冲天的说:“公主莫怕,本骑士马上前来救驾。”   陈经理照样迟一个小时下班,下班前看看我:“小江,做的怎么样呀?”   我最小化窗口,装模作样的翻翻资料,说:“快了,快了。”   她半信半疑:“明天下午开会,你上午就得给我,我还要修改一下。”   我信誓旦旦的说:“没问题,明天一上班就给你。”   不久赵海阳就到了,东张西望的问:“火龙呢?”   我指着电脑给他看。   他明白了,坐下教我怎么制作幻灯片,简单演示给我看。   “不是很难嘛。”看了一阵子,我说。   “对,你冰雪聪明,领悟力超凡。”他笑我。   “那是,想当年我……”我翘着鼻子准备吹牛,可是才开一个头,突然意兴阑珊。当年,我有什么当年好提的。往昔种种,巴不得全部埋葬,好的坏的,统统没有发生过才好。   赵海阳等了半天,看想当年下面不再有下文,也不多问,于是说:“你自己做吧,有不懂的只管问我。”   我还以为他会帮我一起做呢。可是他把陈经理的椅子拖过来,舒舒服服坐下去,长腿直翘到陈经理的办公桌上,掏出PSP径自打了起来。   我做了一会儿,一开始有点心烦,后来渐渐上手,速度加快。间中看一眼赵海阳,他打个PSP居然也打得七情上面,眉毛满脸乱飞。   到半夜两点才做完,赵海阳早摊在椅子上,以颇高难度的姿势睡着了。   我叫他,他猛挣了两下,两手在身前乱挥,终于扑通一下从椅子上摔下来,这才醒来,茫然的望着我说:“火龙打死了?”   我温和的说:“打死了,谢谢你,骑士。”   第二天完全没听见闹钟响,是赵海阳把我的房门当丰收锣鼓那样敲,才把我吵醒。   他说:“公主,起床了,还有新的火龙等着你消灭呢。江蔷!迟到了!”   我看看手机,惊的跳起来:“惨了惨了,真的迟到了,这下可惨了。你怎么不叫我?你不是说你有超级生物钟吗?”   “没事,”赵海阳笑着说:“我跟单位请好假了,我开车送你去上班,不会迟到的。”   在车上他一直笑,看我一眼就转头笑半天,我被他笑的莫名其妙的,终于他伸手在我唇上一抹,然后递给我看,原来是残留的牙膏沫。   他说:“咱可没见过这么邋遢的公主,莴苣姑娘还差不多。”说完,还专门意有所指的看看我的脸。   我拍拍面孔,没错,我知道我现在面有菜色。   陈经理叫我用废纸背面把那份PowerPoint文件打印出来,看了半个小时,递还给我,叫我修改。   我一看,每一页都有红笔标注的修改痕迹,有几页甚至根本被红色淹没。一瞬间,再度觉得打工生涯暗无天日。   改了又改,终于赶上下午老板开会用。   老板娘和老板一起去见客户,虽然照样得工作,可是我莫名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手机响,我看看,不是赵海阳,是一个陌生号码。   接起来,电话那头说:“江蔷小姐吗?我是伟业公司,我们收到你在网上发来的简历……”   我看看周围,房间里的另外一个同事正对着电脑傻笑,我一边轻声应着,一边走到洗手间。   “你明早九点能来面试吗?我们公司的地址在……”   我有点犹豫,不是鸿途就是伟业,名字顶顶气派,不外是私人小公司,换来换去有啥意思。可是这人刚刚说的那个地址,可真有诱惑力,那是市中心相当好的地段,交通非常方便。   “明早九点?”我有几分为难。   电话那边听出来了:“这个时间不方便吗?”   我试探:“不知道周末可不可以?”自己也知道十分过分,可是要我跟陈经理请假,那同跟她说我不做了有什么区别。   电话里说:“周四我要出差,下周才回来。要不然……今晚我正好要加班。”   “那好。”我马上和他敲定晚上的面试时间。   下班时间一到,我立即跟陈经理打声招呼,拎起包就走。陈经理下午见客户见的不顺利,回来啰嗦了我一个小时,怪我幻灯片资料做的不好,这时看我一下班就走,脸色顿时直挂下来。   我也理会不了那么多了。   赵海阳在车上问:“莴苣,哪家公司这么好,还带晚上加班面试的?”   我想一想:“可能小公司没什么讲究,一切都可以从权。”   我们在大厦一楼的公司名牌里找到了那家公司,居然还是伟业集团上海分公司,失敬失敬。   赵海阳在一楼大堂等我,我一个人上去了。   公司踞楼层角落里小小一隅,面积不大,装修普通。员工都已经下班了,只有前台还在等着,听我自报了家门,他说:“噢是,江小姐,请跟我过来。”带着我走到一间挂着经理室牌子的门前:“经理在里面等你呢。”   我推门进去,迎面一个人正坐在大班台上,支着两条长腿,笑嘻嘻的望着我。   靠。伟业伟业,我光惦记和鸿途速配了,居然没想到伟业也可以是白伟文的业。   我定下心神,回他一个微笑:“栾少,怎么好亲自劳动你来上海。”   “好说好说。”栾少回答我:“我怎么说也挂名上海分公司总经理,过来查看一下公司情况也是应该的。”   “你是来上海分公司巡查的?”我疑惑:“不是白先生派你来带我回去的?”   “哦不,我又不知道你在上海。我是来看新公司成立进度的,已经在上海待了好几天了。”   我心思才又活泛起来,忽然栾少背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大哥没派他来,大哥派我来抓你回去。”   一直背对着我们的大班椅缓缓转过来,椅子上的人嚣张的把腿架到大班台上,天使面孔,魔鬼笑容。   小谢。如果是栾少的话,君子可欺之以方,可是祸害派小谢来,那我可真除了回去再没第二条路了。   我收了笑容。   小谢说:“大哥原话,带那女人回来,她不肯回来的话,大卸八块,带尸首回来。”   我打个冷战,是,我相信他会这么说。   小谢站起身,神情有点不耐烦:“你这女人,一天天给我们找多少事儿。我警告你,老老实实跟我回去,路上你要是敢生一点事儿,我直接把你敲晕了带回去。”   吓唬我,这是上海,你以为这是安江市。可是至少在这小房间里,是他们的地盘。   小谢拍拍栾少的肩,说:“我先回安江了。”说着晃悠悠走出房间,打开房间门,两个男子就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问:“谢哥,现在就走?”   他点点头,三个人左右夹住我,一起出门坐电梯。   赵海阳在大堂看见我,愣了愣,冲过来。   小谢皱皱眉头:“江蔷,这就是你在上海的那个情人?眼光很成问题呀你。”说着,他拦住赵海阳的路,转头对身后的我换了甜蜜温柔语气的说:“小蔷,你先到楼下停车场等我,我随后就到。”   还没在车上坐稳,电话就响起来,我接听,小谢说:“亲爱的,他不相信我的话,你自己跟他说。”   接着电话里换了赵海阳焦急的声音:“小蔷,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我说:“是,他说的是真的。”   “小蔷,你是不是被逼的,是不是旁边两个人在威胁你?”   我强迫自己冲着电话笑:“小黑你说什么呀?电影看多了吧,他们都是我朋友。”   赵海阳沉默了一下,我听见电话被挂断,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过一会儿,小谢下到停车场,坐进后座,对前面的司机说:“开车。”   我问他:“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小谢懒懒的说:“我跟他说你被我包养了,所以要跟我走。”   我怒目瞪着他。   他笑了:“别这么瞪眼睛,不嫌累的慌?我跟那家伙说,你是我老婆,跟我赌气玩儿离家出走。现在我们和好了,他要是再敢跟你联系,我就到上海来打断他的腿。”   这时手机传来短信声,我打开看,短信上写着:“莴苣,你还好?”   小谢看手机一眼,说:“是那家伙吧,他还真不信我能打断他的腿?”   我信。   我回短信:“我很好,骑士,不过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妈妈身体问题,未来两周计划休假回家照看。所以未来两周的更新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敬请谅解。 21 21、二十一 ...   小谢的两个手下轮班,车一刻不停地开回安江去。我坐在车上累的不行,求小谢:“让我坐火车吧,不让我坐飞机可以,坐火车也行呀。我保证不乱说乱动不惹是生非。”   小谢白我一眼说:“人家开车的还没叫苦,你哪儿那么多事儿?”   靠,这人还是不是人呀,活生生坐二十个小时,他还坐如钟站如松的。我只觉得腰像是断成两截,屁股痛得要命,在座椅上换无数种姿势,哪一种姿势都比上一种更不舒服。   就这样,困到极处,还是睡着了,醒醒睡睡,睡睡醒醒,人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终于车停下,我睁开眼睛,迷糊的问:“到加油站了?”   小谢没说话,指指窗外。我望过去,看见祸害的那辆奥迪。   推开车门下车,眼前是安江熟悉的市区。   又回来了。   这辆车到那辆车,只是几步路,对于我来说却分外漫长。他花这么大气力把我追回来,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车门从里面被打开,我拉开车门上车,祸害坐在里面,只是淡淡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车子开上熟悉的路,我微微诧异:“还是去花半里?”   他斜了我一眼:“你怕不是把我的经济实力估计的过强了吧,你以为我有多少套别墅供你挑着玩儿?”   可是如果罗月月再来找我怎么办?我没有办法离开她丈夫,我该怎么面对她?   别墅里一切如常,就像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厨房里飘着菜香,祸害说:“去把晚饭摆好。”   那样自然那样平常,就好像他刚刚只是从日光廊接我回来一样。   我没理他,蹒跚上楼:“让我躺一会儿,我觉得全身都已经散架了。”   要打要杀,明天再说吧,谢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我下楼,发现祸害居然在。   他坐在沙发上,神色凝重的接听电话。听了一阵,他点点头说了句:“很好。”挂掉电话。   我望着他,他说:“好消息,梁老大死在看守所里了。”然而语气并不怎么兴奋。   嗯是,他们也不可能让梁老大活着受审,就算祸害放心,公安局的某些人也不放心。   他看着我:“你不高兴吗?薇薇安的仇报了。”   我诧异的抬头望着他:“怎么?薇薇安难道不是你害死的?”   他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力道那样足,我只觉得半边脸瞬间就木了,嘴唇内侧被牙齿磕破,一嘴的血腥味。   我捂着脸,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打女人。”   他冷冷的说:“江蔷,你可以接着试,看我的底线在哪里?”说完摔门而去。   我要过一会儿才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的痛。   晚上他没回来,第二天,脸上的痕迹勉强消失,但嘴唇仍然微微肿着。   我打电话给小叶,电话明明是通的,但是被人强行按掉。再打,已经是占线的声音。   正奇怪呢,有陌生电话进来,问我:“江小姐,你要用车?”   我纳闷,完全不知道这是谁:“我是要用车,不过小叶呢?”   “江小姐,我是阿全。以后我代替小叶帮你开车。”   “小叶怎么了?”   阿全含糊的说:“好像是调到别处去了。”   阿全中等个子,三十几岁,一副精明强悍的样子。坐进车里,他问我:“江小姐,你要去哪儿?”   我反问他:“我哪儿都可以去吗?”   他有点不自在的说:“江小姐真会说笑,当然是你说去哪儿我就送你去哪儿了?”   “那送我去小叶住的医院吧?”   他愣了一下,说:“你知道了?”   不,我只是猜,不幸我猜中了。   “不为难你吧?”我问。   他发动汽车,说:“不,送你去医院没关系。不过江小姐你明白我们有难处就最好不过了,胳膊腿断了虽然能再长好,可也挺疼的。”   小叶住一间双人病房,不过另一张病床没有病人。一个娇小的女孩子正坐在小叶床边,神态亲昵的和他说着话。   看见我,小叶愣了愣,然后为我们介绍:“莉莉姐,这是我女朋友杨雪。”   杨雪羞涩的和我打了个招呼,小叶给她个眼神,她立即会意,说:“莉莉姐,你们先聊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看着小叶,他左手和右腿都打着石膏。好在精神还不错,显然是杨雪的功劳。   “对不起,”我说:“是我害你成这样。”   小叶并没有否认,只是说:“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的。”   “我去求求栾少吧,等你好了,还是回去跟栾少,怎么样?”我问他。   小叶摇摇头:“不用,我和杨雪说好了,等我伤好我们就结婚,然后一起回她老家去发展。”   我由衷高兴。   高兴之余,又有一点点沮丧,他们都可以想走就走,小叶、阿龙。只有我,只有我走不了。   小叶仔细看看我的脸,有点诧异:“莉莉姐,你的脸?”   我抚抚左边面庞,没说话。   小叶惊讶:“是、白先生打的?”   我点点头。   “可是听说白先生从来不打女人的。”   我简单的说:“我惹到他了。”   小叶犹豫一下,说:“莉莉姐,你走之后大家四处找你,我以为你去找龙哥了,所以趁没人注意偷偷给龙哥老家打了个电话。”   事实上,那时候我想都没想过去找阿龙,我觉得阿龙像是在我的生命里翻过了一章,已经和我完全没有关系了。   不过我还是很关心:“阿龙现在怎么样?”少了两根手指,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跟他老爸学修车。   “龙哥的爸妈说,他根本没回家。他们收到公安局的通知,说阿龙在老北市参加流氓斗殴,被打死了。他们去认了尸,是阿龙没错。”   我呆住。   小叶担心的说:“莉莉姐,你别再惹白先生生气了。”   对,他真的会杀人的。   .   阿全见我呆呆的,忍不住问:“江小姐,你没事吧?”   我带上墨镜,没有表情的说:“没事,送我去镇澜亭下的那个艺品日光廊吧。”   他何必要杀阿龙?我当初答应和阿龙回老家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亏我这么天真,以为他真的砍阿龙两只手指就算了。   突然间我明白过来,他杀了阿龙,不是因为他想要阿龙的性命,他只是想要我无处可去。原来他知道我有一天或许会逃走,他只是想要我没有人可以投奔。   瞬间全身冰冷。   在脂砚斋门口,我差点被一个人撞倒。   站定了我才看清楚,撞我的人是肖北华。他眼神涣散,神情焦虑,看都不看我,急匆匆的走了。   这眼神我熟悉,小玉的老公,或是老北市很多这样的人,瘾头刚要发作的时候,都是这种眼神。   他居然吸毒?!靠,下一步他就该打女人了。   我走进店里,景慧姐和小妹都在。   小妹看见我,大惊小怪的说:“呦,你终于出现了。不声不响的就失踪十几天,我和景慧姐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呢。”   我笑:“你倒想,我交了学费的。景慧姐今天怎么在?不用上班。”   景慧姐说:“我这几天休年休假。”说话时,唇角掩饰不住的笑意,像是快乐满得要溢出来。   我一眼看见她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首饰盒。靠,“不是戒指吧?”   “胡说什么呢?”景慧姐打开盒子给我看,是一对景泰蓝的耳环,水滴状,精致美丽的不得了,一看就不像首饰店里那些批量生产的行货。   “肖北华亲手给你做的?”我问。   景慧姐点点头,尽量作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然而笑意藏不住,一直泉水一样汩汩的冒出来。   “肖北华难道没注意你根本没有耳洞吗?”我问。   小妹在一边附和的猛点头。   景慧姐一点不受我们的打击:“我正好想要穿耳洞。”   我和小妹齐齐倒地。   我突然想起小玉的老公来,忍不住担忧的问:“景慧姐,你是一直在学跆拳道吧?”   “嗯。”景慧姐点头:“学了三年了。我当初在瑜伽班差点扭断腰,还是跆拳道适合我。”   嗯,那就好,我放心下来。   我是不是也该去学一下?   .   祸害就好像什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子又回到我出走之前,他经常回来吃晚饭,池水一样平静。   我只觉得窒息,这样的日子是一潭死水,粘稠厚重,我只觉得窒息。   虽然一切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我去日光廊,去江北的疗养院,回家,一天一天就这样过着。可是我总觉得我生存的空间被逐寸扼杀,空气被一丝一丝抽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晚饭的时候一切如常,而我终于抵不过好奇心,问他。“是我在网上发的求职简历吗?那也并不好找呀。”   他喝口汤,简单的说:“你QQ上就那一个好友。”   我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QQ号码?”我从来没用别墅的电脑登录过自己的QQ。   “我在你老北市的房间住了十天,难道你以为我从来没碰过你的电脑?”他理所当然的说:“你房间里又没有装电话,你以为我是怎么联系指挥我手下兄弟的?”   我无言,过好久,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放过我?”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现成的绝色美女丁海雅,舞榭歌台的头牌,多少公子王孙为她疯狂。   他看着我,说:“规矩是这样的,江蔷,我玩腻了可以赶你走,你不能自己走。”   “由你定规矩?”我问。   “是呀,你能怎么样?”他笑着望着我。   我冷冷的去厨房帮他再填半碗汤:“你天天吃我煲的汤,倒问我能怎么样?”   他疑惑的望着我。   我笑眯眯的在他身边坐下。   “今天是什么汤?”喝了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问。   “七步夺魂汤。”   他笑了一下:“我比较喜欢奇淫合欢散。你怎么不喝?”   “都说了是是七步夺魂汤,我为什么要喝?”   他又笑,笑了一阵觉得不对劲,手按着肚子,有点奇怪的看着我。   我观察他的表情:“怎么了,肚子疼了?”   “你给我下了什么?”   我退后两步,冷冷的看着他。   可能真的很疼,他额上冷汗都出来了。他想站起身来,可是又马上坐下了。   虽然坐下来,可他的目光很凶,像被困的兽。   我害怕,再后退两步。   他终于撑起身子,几乎是扶着家具跌跌撞撞的挨到沙发前。   看着他拿起电话,我才提醒他:“线路故障,吃饭前不是才跟你说过吗?电信公司说明天派人来看的。”   他倒在沙发上恶狠狠的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目光软了下来,好像是因为太疼了,他按着肚子,整个人蜷在沙发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肢体语言,写的全都是痛痛痛。   过了一阵,他又强把自己撑起来。   那一瞬间,我又仿佛看见那个他,那个从泔水桶里翻出来,仆倒在地上动不了,又强把自己撑起来的小强。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卧室挪。   我想起他的手机摆在卧室床头柜上呢。   他挪进卧室的时候我早进去了,握着他的手机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他向我扑过来,我躲开,他仆倒在床上。   他再也撑不住,倒在床上痛的打滚,死咬着牙,不骂我,不求饶,也不哼一声出来。   我有点担心,走近一点:“喂,你是不是真的……”   没料到他仍能暴起,一把抓住我,把我拖到在床上。   他重重的压在我身上,手就扼在我喉咙上,拼尽了力气一样,眼神凶狠的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用尽全力去推他,没料到轻易就把他推开了。   他翻滚到一边去,一动不动。   “喂,”我推推他。   他没有反应。       22 22、二十二 ...   我进去的时候他坐在病床上,气色看起来不错,看见我,他说:“你还敢来呀?”   “可不是,”我笑着说:“还敢带着汤来呢。”   我知道这次闹的不小,躲是躲不过了,那就索性到风暴眼中间看个分明。   我在床头柜上放下保温桶,打开盖子帮他盛一碗出来,微笑着的递给他。   他接过来,看我一眼,先试试温度,然后喝半碗下去。   喝完才问:“什么汤?”   我仰头想了想,回答:“含笑半步颠。”   他面孔冷了下来。   嗯,这个玩笑开的不是时候。   昨天那个玩笑开的也不是时候。   谁能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凑巧的事儿,他就在那个时候急性阑尾炎了呢。   过很久他才说:“我得谢谢你吧。”   那语气让我浑身一冷:“什么?”   “医生说,虽说是阑尾炎,真要是送的太晚也能死人。”   我笑,医生最爱吓唬人,什么小病也能被他们说出大事来,真要是有什么大病了,他们反倒轻描淡写的说,没事儿。   “所以说你救过我两次了。”   “不,”我连忙说:“你记得我在老北市的时候救过你一次就行了。”   至于这次,他只要记着我曾经真的救过他的命,放过我这次就很好了。   可是他也说过,他是一个报仇不报恩的人。惨,这次玩大了,可恨他的阑尾竟这样配合。   他阴阴的看了我半天,才开口:“你那时候是不是想着,就这么让他痛死算了。”   我老老实实的说:“开始我以为你跟我闹着玩儿的,后来发现是真的了。我是有想过,可是不能那么看着你晕倒在床上。”   他不说话。   我突然心灰意懒。“我们这算什么呢?”   他不明白的看着我。   “姘头不像姘头,仇人不像仇人。我要是能狠下心来杀了你倒也罢了,偏偏又不能。要不然你来对付我吧,你能恨的下这个心来。”   他翻翻眼睛,不耐烦的看我一眼,闭目养神。   我问:“如果我说我不是江蔷呢?”   他笑了:“现在你又不是江蔷了?”   可不是,离开老北市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叫江蔷,现在江蔷变成他的仇人了,我又声明我不是,谁信呢?   我只好沉默。   过很久他才蹦出一句来:“我会对付你的,你不用急,等我厌烦了以后。”   我疲惫的坐在沙发上。   他还能怎么对付我呢,最狠的他都使过了。   最多再把我打回原形,站到街边拉客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是他的女人,即使是不要我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杀了我?那还真不至于。   这样的纠缠,怎样才算是完结呢。   我自语出声来。   “什么?”他偏偏头问我。   “杀了我吧。”我疲累的说。   “你倒想的美。”他简单斩截的说。   .   他要医生安排手术,医生说:“炎症已经消了,不用手术。”   “留着它有什么用处?”他反问一声。   医生一时无语,想了一下,说:“也有一部分医学家认为阑尾还是……”   “割掉,”他简单的说:“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给我捣乱,不如趁现在割掉。”   医生也只得同意。   手机铃响,他接起来听了一下,说:“谁?已经到了楼下了?那就上来呗,你拦的住她吗?”   谁这么牛呀?我征询的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出去回避一下?   他没理会我。   过一会儿,病房门被人推开,罗月月站在门口,不能置信的望着我。   然后她转向祸害,点点头说:“白伟文,很好,很好。”说着,奋力把手上的保温桶向祸害砸下去。   准头并不好,祸害镇定的坐着,一点躲的意思都没有,保温筒砸到他旁边的墙上,轰的一声闷响,带着哗啦啦的玻璃碎片声,落在地上。   “你听着,姓白的。”月月指着祸害说:“我忍够了。”说完转身走了。   我过去捡起那个保温筒,说:“我也该走了,你打个电话好好哄哄她吧。”   他看着我,说:“江蔷,你把我老婆气走了。就想这么溜呀?”   什么?那他想怎么样?   “我明天还要做手术呢。”   我只得说:“我去问问医生手术前需要注意什么?”   .   安虎送我回花半里去收拾住院用的东西,路过日光廊的时候,我看见小妹一个人在路边徘徊。   “干什么呢?”我叫安虎停下车问她。   她愤愤不平的说:“肖北华带个胖子在看店。”   “他要干什么?”我气:“我看看去。”   进到脂砚斋,果然肖北华带带着个胖子在店里乱转,景慧姐在旁边脸色铁青的看着。   肖北华依旧当我是透明,反而那个胖子,客客气气跟我点点头。   等那个胖子走了,肖北华对景慧姐说:“景慧,这人是来看店的。”   废话,谁不知道。   景慧姐盯着他。   亏他也被景慧姐盯得低了头,不敢看景慧姐的眼睛:“我想卖我那一半股份。”   可是脂砚斋不是生意,脂砚斋是景慧姐的心血,是景慧姐的爱。   “你缺钱花?我有定期给你分红的,你的画,卖的其实也都不错。”   “那不够。”肖北华说:“我要去云南乡下待一年,寻访那里懂乌铜走银的老手艺人,我需要钱。”   “吸毒的话,那是不够用。”   肖北华不高兴了:“你别管,我卖的是我的股份。”   景慧姐微微一笑:“你的股份,你哪有什么股份。”   肖北华诧异的望着她:“景慧,你这是什么意思?”   “肖北华,你常年把身份证放我这里,你从来不看合同,我给你什么你就签什么。你哪里还有股份,你的股份早就免费转给我了。”   肖北华拍案而起:“曹景慧,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去戒毒。”景慧姐悲哀的说:“北华,去戒毒,我来给你出治疗费,戒了毒,我全都还给你。”   “你?!”肖北华举起手臂。   “别这样,肖北华,小时候打架你就打不过我。我还练了三年跆拳道呢。”景慧姐冷静的提醒他。   肖北华握紧了拳头,一时不好下台,呆了半响,重重的锤在桌子上,转头就走。   走到门口,却又回身,站在店门口半天,叹口气叫声:“景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转身走了。   景慧姐这时才坐下去,脸色疲乏哀伤。我以为她会流泪,但是并没有。   我过去,轻轻拍拍她的背。   她耳朵上的景泰蓝耳坠一晃一晃,那样美丽。   “江蔷,”她说:“这家脂砚斋,我是为他开的。脂砚斋是个多美的名字呀,曹雪芹的红颜知己,他最穷困的时候,她守在他身边。”   我不语,心想,也有说法脂砚斋是个糟老头子。   “北华他才华十足,可是景泰蓝画太难闯出名气,他又根本不屑把才华变成一项营生。我想,我不能看着他到老来只能喝粥度日,有一次他的画拿了一项大奖,画也被人高价买走。一共十万块钱,我对他说,北华,我想开一家店,不如你和我合股吧。”   “你相信吗?没有脂砚斋在背后支持,这些年他根本不可能这样自由的创作。”   我相信,可惜肖北华却不领情。   吸毒的人到最后都是六亲不认,何况只是一个朋友。   万幸景慧姐是这样一个聪明人,她能保护自己的店,保护自己的人,只可惜保护不了自己的心。世事哪能十全十美。   我宁愿看到景慧姐对肖北华死心,那是好事。   .   手术很顺利,当然,安江最好的手术室医生去做一台阑尾炎手术。   夜很深,他在病床上睡着,厚厚的窗帘把一切光线都隔绝在窗外,只有墙边一盏小夜灯还亮着。   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默默的看着他。   昏暗的灯光下,他只余一个轮廓。那样熟悉,像是一切又回到开头。   救他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会发生后来这一切。   不知道会害死薇薇安。   我知道人生没有如果,可是在这样的深夜里,我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会怎么做?   忽然祸害张开眼睛,我没出声,但忍不住轻轻一缩。   昏黑中,他的眼睛依旧那么精亮有神,一片寂静中,我们默默的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一会儿,他开口说:“怎么不去睡?”声音很温和,头微微侧一下,示意我旁边那张陪护床。   我没回答,也没动。   “过来。”他低声命令。   我走过去,俯□看他要什么,他的左手准确的搭在我脖子上,带点力道,不轻不重的,像是一个警告,但很温和。然后他的手沿着我的肩慢慢滑下来,握住我的手。他往床边挪了挪,对我说:“睡吧。”   我提醒他:“当心伤口。”   他说:“你给我放心,难道正规的医生不比你们两个缝的好?”   我只得在他身边小心躺下。   再高级的病房,病床也只有那么小小一张,我小心把自己缩在他身侧,听着他平静的呼吸。   我突然想起来,问:“你放屁了吗?”   “什么?”他的声音充满诧异。   “医生说……”   “闭嘴。”他毫不客气的打断我的话。    23 23、二十三 ...   在走廊和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冲我点了点头。   那胖子是谁呀?我一头雾水的想着,推门进了病房。倒是有点面熟,我在哪儿见过他呢?   我在祸害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突然想起来了。是那个胖子,肖北华带去看脂砚斋的那个胖子。   “怎么了?”祸害看着我的神情问。   “是你派人去买脂砚斋的一半股份?”我问。   “怎么,你不要?”他一脸平静的反问。   我愣了愣,一个“不”字已经惯性的冲到嘴边了,被我强忍住。半片店,我不敢说我不动心。我什么也不会,在家庭作坊那样的小公司当个办公室小妹都被人嫌弃,我唯一掌握的技能就是在男人面前张开大腿躺下去。我太需要一点实实在在可以把握的东西,不止让我可以在玻璃屋顶的小店里靠填颜色打发时光,我需要在我饿肚子的时候不必出卖肉体。   我顿了顿,终于说:“现在店全部都是景慧姐的了,如果她不愿意卖,你别强迫她。”   他带点嘲笑的神情说:“我费那事儿干什么?”   就是,为我吗?不值得。   .   过两天祸害出院。安虎和祸害的另一名手下早把他和他的行李在车里安顿好,我被医生捉住听回家后的注意事项。   走向露天停车场的路上,听见身后有人叫薇薇。   那样熟悉的声音,像是从我上辈子的坟墓里爬出来,不屈不挠的一直找寻我,我满心冰凉,不由得加快脚步。   后面的声音越发追的紧,到最后,索性小跑起来,很快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薇薇。”   我转头,看见刘闯熟悉的面孔。   他瘦了很多,脸型变得棱角分明,脸上满是沧桑,显然这几年的日子也并不如意。可他一脸蛮不在乎的痞气,和当年一模一样,年幼无知的我,那时爱煞他这股神情。   “薇薇。”他微笑着说:“别装着我认错人,这些年你躲到哪儿去了。”   我回头,看见安虎正自车窗探头出来张望。   他看见车子:“呵,几年不见,看来你混的还真不错。难怪忘了老朋友。”   我在心里迅速作出决定,用背挡住安虎的视线,不易觉察的将手机塞到他手里:“快走,我回头联系你。这人你惹不起。”   “谁呀?”刘闯不死心的探头,看见魁伟的安虎下车冲我们走过来。   “那我先走了哦,你记得打给我。”估量一下安虎的实力,他放弃了:“不然我就照电话本里的号码一个一个问过去。”   上了车祸害问我:“谁呀那是,老相好?”明显调侃的语气。   我沉默。   他觉出不对劲来,也不说话了。   .   进家门那一刻祸害愣了愣,打量着客厅的墙,他问:“那是什么?”   “景泰蓝画。”我回答:“我作的。”   客厅原来整面空白的墙上,被我挂上四幅我在脂砚斋做的景泰蓝卡通,线条简单,颜色浓烈的卡通形象挂在这极简风格的客厅里,显得有几分稚气,却意外的把整个客厅衬出另外一种风味。   可惜祸害不这么想。   “挂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他皱着眉说:“储藏室、或者厨房……”说着他转头看向厨房,表情又是一愣。   “那又是什么?”他指着厨房门口问。   麻醉师是不是出了医疗事故,把他的脑子麻傻了呀。   “那是咸菜坛子,叶姐买来腌咸菜的。”   他露出一个废话我当然知道的神情,我立即明白过来,解释:“有点重,我打算叫阿全帮着搬来的,所以就先堆在门口了。”   祸害皱着眉头,透过整面玻璃推拉门看着厨房。   我猜他好久没正眼打量过他的厨房了,我想起刚住进这间别墅的时候,厨房像个冰冷精致实验室,泡杯方便面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在叶姐的打理下,这间厨房烟火味儿十足,阳台墙上且挂着叶姐托朋友从乡下带来的风肉腊鸭,生机勃勃活力十足。   不知道祸害有什么不痛快的,吃叶姐的美食的时候他可没说什么。   我只好说:“不然我回头把画摘下来贴厨房门上吧。”挡得一点儿是一点。   本来你见谁家厨房用全玻璃门的,又不是西方家庭那种开放式厨房。   祸害没再说话,蹒跚到沙发上坐下,我只当他是默许了,心理开始计划把景泰蓝卡通画切割成小块再在玻璃门上间隔着拼贴的效果。这时祸害在沙发上说:“你要是敢往家里带毛绒玩具……”   我立即保证:“我也不喜欢毛绒公仔,你放心。”   吃饭的时候我向他交代刘闯:“刚才那人,我跟过他一段时间。”   “哦。”他简单答应着。   “后来散了,不是好合好散的那种散。”   “哦?要我帮你摆平吗?”   “不用。”我简单的说:“他就是想叙叙旧,也没想怎么样。”   .   我按电话里刘闯给我的地址,找到他住的地方。   他现在住老北市,一个偏僻简陋的出租屋。他应该是刚流荡到安江市来,不然我们早就在老北市遇见了。   “薇薇,”他笑嘻嘻的:“就知道你舍不得不来找我。”   我不说话,看见桌上有烟,拿起一只。   开始吸烟,就是跟他学的。   嗑丸仔,也是他带的。   我的手忍不住的抖,打了几次火都点不着烟。刘闯过来,熟练的帮我点上烟。然后手撑在墙上,低头看着我。   我往后靠,尽量拉开自己和他的距离。   刘闯笑:“薇薇,你紧张什么,是我,刘闯。   对,就是你,毁了我的就是你。   他放开手,退回到简陋的沙发上:“我这还有好货,要不要?”   我摇摇头。   “薇薇,”他拍拍身边的位置:“你坐过来,干嘛像躲病菌一样躲着我?”   我吸了两口,定定神,把烟头按灭,抬头望着他:“我现在跟的人你惹不起。”   “可不是。”他说:“我出去打听过了,白先生呢。薇薇,那时我们像丧家犬一样在街上混的时候,可没想到你会有这一天。我从戒毒所出来,结果你早就人去楼空了。好几年了,薇薇,没想到混到安江市来,居然还能再碰上你。”   我没说话,他找我当然也不是为了叙旧。   果然他说:“薇薇,你现在混的好了,别忘了老朋友呀。当然,”他意味深长,一字一顿的说:“老朋友也不会忘了你的,听说你现在叫什么来的?江蔷?”   我点点头:“我早知道,你不就是要钱吗?我准备好了。”   他笑:“你还是那么聪明。”   我打开皮包,他看见我拿出了东西,愣了一下,笑:“薇薇,你不是真的……”   然后枪声就响了。   我没想到枪的声音这么大,和电影电视里的完全不一样,甚至和以前刘闯带我去靶场也不一样。   有一段时间我什么都不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地的血,刘闯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我怕的厉害,在桌上找到我的电话,拨过去给祸害。   “什么?你说什么?”他在那边完全不相信的样子:“你再说一遍。”   “我杀了人。”我尽量让声音清晰一点,可整个人抖个不停,不说话的时候,牙齿轻轻相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在哪里?给我地址,你呆在那儿别动。”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刘闯没有血色的面孔,那张面孔上,还带着一个奇异的微笑,好像他临死前,仍不相信我会开出这一枪。   像他一直那么笃定,以为我爱他,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他。   像他那天离开出租屋,还笑着问我:“打包什么回来给你吃?”却不知道自己转头就会被抓去强制戒毒,再回来时我已逃去无踪。   他至今都不知道,他们聚众吸毒之所以会被抓住,也是我打的匿名报案电话。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在妈妈的婚礼上,我像一只小刺猬,独自缩在一隅,戒心十足,充满怨尤。刘闯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孩子?”我没回答,他以为我没听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我愤怒,把整杯可乐倒在他身上。   他没生气,带着漫不在乎,痞里痞气的笑容说:“你也不喜欢这儿?不如我们溜走吧。”   我心里有小小向往,可是又觉得害怕。   他说:“谁会注意?新娘子不见了人家才会发现。”   婚礼尾声大人们翻天覆地的找我,找到我时,妈妈的神情又气又怕。这让我觉得痛快,原来我还是比那个男人更能让她动容变色,原来我还是比那个男人重要。   刘闯让我第一次觉得叛逆的痛快,觉得伤害至亲的人的痛快。   是他带我学会逃课,他教我飙车,带我去靶场打枪。   第一次接吻是和他,第一次□也是和他。   刘闯,我的青春刻满了他的印记,无法磨灭,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门忽然被拉开,我抬头,是小谢。   他看见我手里的枪,愣了一下,放缓声音说:“把枪给我。”   我望着他,人还有点愣愣的,本能的把枪握得更紧。   小谢走到我面前,声音严厉起来:“把枪给我。”   我乖乖的把枪递给他。   他递给我一个纸袋:“快,把这个衣服换上。”   我站起身来,然而刚才蹲得太久,脚早就麻掉,才站起一半,就跌坐在地上。   小谢有点不耐烦,走过去在我腿上两处不知什么地方用力按了两下,我顿时觉得腿上的血脉通了。他拉着我站起来,走两步,然后催我:“快点,不用我帮你换吧?”   我翻翻纸袋,里面是一套男式衣服,把纸袋在桌上,我茫然看看四下,没找到可以换衣服的地方。   “X,”小谢说着走到我身后,刷的一声,我裙子背后的拉链被他直拉到尽头,我促不及防,肩带从肩头滑下,冰凉光滑的衣料直接滑落到脚踝。   我一语不发,蹬掉裙子,从纸袋里拿出衣服换上,应该是小码男装,只略长一点,但肥得多。   小谢接着递给一副墨镜给我,我戴好。   “把头发盘起来。”他命令我。   我依言把头发盘好,小谢把一顶棒球帽扣在我头上,帽檐压压低,把纸袋递给我,纸袋里另有一条裙子,他说:“从后门出去,拣僻静地方走。出了这个区,找个洗手间换上这套衣服回家。回家后把两套衣服都收好交给我处理。”   .   “枪呢?”看见我,祸害的第一句话是问这个。   “小谢拿走了。”我实话实说。   “你哪里弄到的枪?”他盯着我。   “枪不是我的,”我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谎话:“是那人的。他向我要钱,掏出枪来吓唬我,我想抢他的枪,不知怎么走火了。”   他仔细看我的表情,好像是想辨别我的话是否是真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了,但是他改变话题:“为什么?”   我也觉得该给他个答案,毕竟是一条命的事儿。   可是该怎么说呢。   “在街上卖也分很多种,我跟他的那段,是最糟糕的日子。”我这样回答他。“我要是有能力,当年就杀过他了。”   祸害没再说话。   我去浴室收拾好自己,上床关灯,   忽然祸害的声音,低低的缠在我耳畔:“杀人很容易吧?”   我一下子僵住。   “我手下那些人,说是无恶不作,真杀过人的可没两个。江蔷,你永远有本事让我惊讶。”   我不说话。   “要是哪一天你想杀我,也一定会想这样毫不犹豫绝不手软吧?”   原来他根本不信什么走火,他认定我是有意要杀刘闯的。   他的手探进我的睡裙,沿着我的大腿慢慢走上去,最后停在我的后腰上,轻轻摩挲。   “小谢说,那人胳膊上有个纹身,文的是半扇翅膀。”   我不说话。   “你这里,”他的手搭在我的后腰上,“是另外一半吧。”   我苦笑着说:“所以为爱纹身是最蠢的一件事儿,爱情没了,纹身却永志不灭。”   “永志不灭?”祸害笑了:“你没听说除纹身这回事。”   “会留疤。”我老老实实的说:“而且我怕痛。”   刺的时候却不怕,那时候真年轻,为了爱情一切不再话下。   不把这个纹身除掉,真不是我还有余情,我只是觉得没意义。除的浅了,痕迹犹在,除的深了,必然留疤,无论怎样,总有一个印记在那里,你不可能装着一切都不存在,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装着花好月圆人长久,我还是那个生活的宠儿,穿着漂亮的裙子在礼堂里领奖,无忧无虑,一帆风顺。       24 24、二十四 ...   刘闯还带着微笑,不能置信一样的问我:“薇薇,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难道你不应该比谁都清楚为什么吗?可是不知怎么我无法开口,刘闯一步步向我靠近,而我却动弹不得。就像很多年以前在KTV的那个晚上,意识无比清醒,而全身不听使唤。   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冰冷的温度从他手上传递过来,像是要将我冻结。他的胸口有一个洞,很奇异,透过洞口我能清晰的看到他的心脏在跳,鲜红的,随着每一下跳动,血汩汩的流出来,没一会就没过我的脚踝。   我光着脚站在血泊中,血传来滚烫的温度,就像是沸水。而刘闯犹自死死抓着我,就在我耳边,一遍一遍的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四处躲闪,然而躲不开他那双眼睛,躲不开他胸口那个能看见跳动心脏的大洞,“放开我,”我只能尖叫:“放开我。”   灯猛的亮起,我惊醒过来,原来一切只是一个梦,可是整个睡衣都已经汗湿,心跳得厉害。   我无奈的看看祸害,这已经是今晚我第二次在梦魇中尖叫着醒来。   他困倦而不耐烦的看着我,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用遥控器关上灯,喝命我:“去客房睡去。”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又忽然传来他的声音:“明天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   我没说话。   叫我怎么跟心理医生说呢:医生,我杀了人,所以怕的要死,夜晚不敢睡觉?   这一刻,我突然无比想念小黑。   我不敢关灯,也不敢合眼,用冷气被紧紧裹住自己。客房几乎从来没人住过,虽然被叶姐打扫的干干净净,可是冰冷肃杀,没有人气。   我裹着冷气被逃到楼下,开了客厅的灯,在那个铺着鸢尾花地毯的角落坐下。   祸害的话让我想起江北的疗养院,宁静大片的草坪,树荫下小小长椅,花圃鲜艳明亮,站在那里,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是安宁平和的。我好像很久没去过江北的疗养院了。   好容易熬到早上,晨光慢慢从窗外透进来,鸟鸣声渐次响起,我在一片鸟鸣声中盹着。然而并没有睡实,半睡半醒中残留着一点意识,听见祸害下楼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在客厅活动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我,愣了愣,他问:“你在这儿坐了一夜?”   我疲乏的点点头。   他轻声说:“上楼去睡吧。”   我摇摇头,去洗把脸,和他一起出门,叫了阿全送我去江北的疗养院。   护士说:“你妈妈这两天有点反常。”   “是好转还是……”我问。   “不是好转,”护士犹豫着说:“当然也没有更坏。就是表现的和平常不太一样。”   走进病房,她还是坐在床边,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头发早已染黑,穿着一套我买给她的米色的针织衫,清爽大方。   看见我进来,她转过头来望着我。   我在床边找把椅子坐下,等她讲在英国的女儿的故事。   可是她一直打量着我,不说话。   护士说的对,她是有点反常。   终于她开口:“小蔷已经死了吧?”   我吓住,愣了半天才勉强开口回答:“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小蔷呀。”   “我知道。”她没理我,视线从我脸上飘开,眼神空空洞洞,神情呆板,执拗的说:“小蔷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我望着她,不知为什么觉得毛骨悚然。   .   小妹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大姐呀,减肥也不用把自己减的面无人色呀。”   我有点羡慕的望着她。她略带点婴儿肥,脸色水嫩的几乎能透出光来,在脂砚斋拿那么一点点薪水,然而无忧无虑,整个人就似阳光少女代言人。我大她三五岁,然而与她就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一样。   我在桌前坐下,桌上的作品已几乎完成,然而我不想碰它,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昏沉沉的,看着小妹在做一副竹林少女图,看着顾客来来往往,看着玻璃门外走过的人群。   “蔷姐,”小妹观察了我半天,最后下结论说:“你让我毛骨悚然。”   中午的时候景慧姐来了,小妹半开玩笑的说:“景慧姐,你来了就好了,这人马上要疯了。我约了朋友吃烤肉,这人我交给你了。”   等小妹走了,景慧姐问:“要买脂砚斋的人原来是你?”   我连忙解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她打量我半天,笑笑说:“人长得美真占便宜。”   我唯有苦笑:“开价还合理吗?”   她点点头:“非常合理,只是……”   我明白她在想什么,她还是舍不得卖,幻想着肖北华有回头的一日,她好把半间店还给他。   “没关系,你要是不想卖就只管跟他们说好了,不用觉得为难。”   景慧姐没再说什么,走到我身边看我面前的画,端详半天,说:“没想到‘向左走向右走’用景泰蓝画做出来,还真是别有一番味道。”   我强做洋洋得意状。   景慧姐在我身边坐下,把画挪过来,补全角落里最后一点颜色,说:“不错,这副画我跟你收了。你想我现在跟你买断,还是挂在这里等卖掉了我给你提成?”   我一怔,状态再不好,心里也觉得有点难得,我的画也终于有资格卖给景慧姐了。“有什么区别这两种。”   “后一种是画卖了多少前,我按比例给你提成。前一种就是我直接向你把画买下来,其实价钱也跟后一种不会差多少。”景慧姐看我一眼,狡黠的冲我眨眨眼“我会估算你的画的最低卖价,乘以提成比例之后,按预计卖出时间折算成净现值……”   “啊!”我大叫:“景慧姐饶命。这副画你任意取用,随便赏小的三文五文,小的绝不敢争。”   景慧姐笑嘻嘻的打开装钱的小抽屉,一张一张的数十元大钞给我:“乖,领赏。”顺便拍拍我的头:“挺有想法的,我看几米漫画很适合做成景泰蓝画,回头你和小妹做他十幅八幅的试试销路。”   出了日光廊,我延捱着不想回家,想一想,给小谢和栾少发短信。“今儿我卖掉一幅画。”豪气干云的说:“请你们喝咖啡,听霞。”   在听霞咖啡厅江边的露天座位上坐好,我那卖画的钱还不够叫一杯拿铁的。   已是薄暮时分,苍茫天色,太阳在江西边坠成酒红,一线一线的黑云洇上了妩媚的银灰,像是明知此情此境不能持久,格外苍惶无助。   我默默坐着,嗅着咖啡淡淡香气,突然身边有人说:“小妹,拿一支酒来。”回头看,才看见栾少和小谢来了。   咖啡厅的小妹有点尴尬的对小谢说:“先生,我们这儿是咖啡厅,不卖酒。”   小谢看看餐单:“是吗,那给我一杯爱尔兰咖啡,不加奶油不加咖啡。”   小妹涨红了脸,窘迫望着小谢。   栾少笑了笑,帮她解围:“不用理他,跟你们老板说栾少来了,叫他把欠我的那瓶爱尔兰威士忌开出来给我们。”   我没有喝酒,其实我连咖啡也没有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小谢和栾少默默的喝着威士忌,也不说话。   我不知道那天我走后小谢做了些什么,不过我想我会是安全的。借着咖啡的一丝清明我问自己,如果不是笃定有祸害可以罩住这件事,你敢不敢开那一枪。   是的,我敢开这一枪,因为我知道有祸害在,我一定可以没事。   小谢和栾少都没跟我提过那间命案,可是没被提起,不等于它没发生过。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梦里,它一遍一遍重复。   我叹口气,别说咖啡,即使用笙歌美酒填满整夜又能怎样,我能躲到哪儿去,我的梦魇根本就是我自己。   忽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我回头,不远的马路上急刹住的,正是祸害那辆奥迪。   他推门下车,急冲冲向着我们这边走过来,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匆忙,几乎疑心自己眼花看错了,可是他走到我身边,冲栾少小谢说一声:“你们俩继续。”抓住我的手转身就往车的方向走。   他把我塞进车里,才关上车门,安虎就把车箭一样驰走。我要定定神才能问出来:“怎么了?我们要去哪儿?”   祸害答非所问的说:“小蔷,你别慌。”   我慌什么?有仇家追杀他?又不像。   车子径自过了江,开向江北疗养院的路。我有点紧张,却不敢问他。   车在疗养院的一栋六层高的楼前停下,楼前站了很多人,有医生护士,有病人,还有警察。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祸害已经跟两个警察打了个招呼,带着我走进楼里。   两个警察跟着我们一起搭上电梯,按了顶楼的按键。“怎么了?”我问祸害:“是……我妈妈?”   “你就是伍玉君的女儿?”一个警察问:“你别紧张,你的母亲在顶楼,意图跳楼,我们的人正在想办法接近她。”   我呆住。   电梯停下,警察走在前面,我愣愣的,完全由祸害拉着我,走上通往天台的楼梯。   通向天台的铁门被推开,一阵清新的空气涌进暗浊的楼梯间,我突然一阵恐惧,被祸害拉着的手忍不住轻轻一缩。   他回过头来,像是知道我的心思:“别怕。你跟在我后面,不要往下面看。”   跨出天台门,暮色扑面而来,我有点晕眩,忍不住捉紧了祸害的手。   才站定抬头,猝不及防的,就见天台尽头那个身影,晃两下,突然直坠下去。   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周围的空气突然间被抽离,一切人与事物,声音与影像,感觉与思维,好像都消失了,只有那个下坠的身影。忽然间我忘了对高处的恐惧,不顾一切的冲到天台边。纵身向栏杆外伸出手,好像还来得及捞住她的衣角。   有人死死将我抱住,我拼命冲着栏杆外挣扎,我在半空中好像又看见那张面孔,那么美丽,带着笑,像秋叶静美,她就那样慢慢飘落,时间像是被拉长,她的飘落永无止境,她一直微笑,一直微笑。   “妈妈,妈妈。”我尖叫。   “别看,小蔷。”有人大力想把我从栏杆前拖开,我挣扎,一切幻像消失,突然间我看见血,六层楼下地上那个奇怪的人形下面漫出血来,天色已经近黑,而我却清楚的看见鲜红色的血,漫得满天满地,一片灰黑的世界中,只有这红,窒息的红。   我终于被从栏杆前拉开,抬起头,眼前是祸害焦急的面孔。“妈妈……”我喃喃低语,意识终于消散。       25 25、二十五 ...   天空是一种深至黑的蓝,没有云,月是一轮圆盘,皎洁得简直耀眼。锦澜江上一片斑斓的银辉,花半里的别墅们安安静静的躲在茂密的花树之中。   一阵风过,我缩了缩肩膀,觉得有点冷。   “怎么不睡,跑到这里来了?”身后是祸害的声音。   我没回头。   他翻过栏杆,在我身边坐下。   “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多少有点奇怪。   “小区保安看见你,打电话通知我的。”他说。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看着下面的美丽的花树。   “你不畏高了?”祸害问。   花半里的业主会所虽只有四层高,却已经是小区内最高的建筑了。顶楼用水泥栏杆圈起,栏杆外尚有半米左右的屋檐,此刻我们就坐在此处。   我望望下面,不,已经不怕了。那梦魇般的往事,被我用生活的卑微无奈拼命压住,就算梦里怎样的挣扎也难露端倪,可是经过昨天,往事又冲破桎梏,过去与现在在那纵身一跃间重叠,一切鲜活如昨。一样明亮如水晶灯的月色下,一样漫延流淌的血红。在那片血红中我发誓我看到一个微笑,像是在说,薇薇,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   我站起身来,沿着屋檐慢慢走着,屋顶是圆形,走到圆的那端的时候,我回头,看见祸害已经站起来了,隔着整个屋顶看着我。   我冲他笑笑,小心爬上栏杆,在那十厘米宽的平面上把自己稳住。伸开双手保持平衡,我闭上眼睛,感觉风从指尖掠过,带着冷冷的气息。   月色下,我泪流满面。   这个世界突然不存在了,只剩下我自己,和不断掠过我指尖发梢的风,我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自由了,无所挂碍。我向前走,一步,踏在实处,两步,踏在实处,三步,我的脚滑了一滑,人一歪,突然一股大力扯着我,我被这股大力裹挟着往下倒,重重的摔倒在栏杆里面。   我睁开眼睛,祸害就倒在我旁边。   “你干什么?”他仍紧紧扯着我的胳膊,神情有点气急败坏。   “我杀了她。”我低声说。   “不关你的事儿,事情太突然了,警察离她那么近,都来不及救她。”   “你不明白,”我说:“我杀了她,我把她推下去的。”   “你胡说什么?那时候你离她那么远,那么多目击者都看着呢。”   “不,你不明白,我把她推下去的……”   往事如蛇,于是我拼命把自己变成冬天,可是冬天总会过去,蛇总会从冬眠中醒来。往事醒来了,它啃噬的是我的心灵。   我无法安睡,吃不下东西,贪恋风,却惧怕阳光。我整晚坐在卧室窗前,疲累而不能自已。我拒绝和人交流,哪怕是祸害。   直到祸害和我说:“你跟方医生聊聊。”   我抬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眼睛男。   眼睛男说:“我明白,那样的场景,对谁都是一个打击。”   眼睛男说:“你愿意跟我说说你的感受吗?”   眼睛男说:“其实我们可以随便聊聊,比如说,你觉得今天天气怎么样?”   眼睛男走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祸害问我:“我给你请心理医生,你也要配合才行。”   我不说话。   “你想怎么样?”他哗的拉开窗帘,阳光倾泻下来,我忍不住偏开头避过阳光。   他把窗子一扇扇打开,把我扯到窗边:“你这算什么,要跳就跳下去呀。哦对,这里不够高,我带你去锦年大厦怎么样?”   我拼命挣脱他,爬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他还不放过我,走过来掀开被子,捉住我问:“你到底要什么?要跳楼,痛痛快快去锦年大厦,要跳江,锦澜江没盖盖子。你要是不想死,就别整天给我看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被迫仰着头看着他,他是对的,我并不想死,如果不打算死,也确实真的也不能这样下去。趁他还没打算放弃我,趁我自己还肯自救的时候,找个人拉我一把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说:“我想要赵海阳。”   “什么?”他那一瞬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是心理医生,他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我没觉得我的要求有什么不对。   “不可能。”他说:“你换一个要求吧。”   “为什么不可能?”我忽然想到:“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对不对?”我狂怒着向他扑过去。   他没闪开,脸被我的指甲划伤。他握着我的胳膊,把我用力推到床上去:“泼妇,谁管你去死!”   掉头而去。   .   我裹着床单,坐在卧室窗前。窗户只开一线,有微风轻轻拂过。窗帘又被重新拉严,卧室里一片昏黑。   我意识混乱,神智涣散,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坚持多久。我无法入睡,如果坚持不住,我只能崩溃。   房门被推开,祸害在门口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然后关好门走进来,在小沙发上坐下。   我没理他。   等了一会儿,沙发上的人忽然轻声说:“莴苣莴苣,把你的发辫放下来。”   我猛地转过头来,看见对面的椅子上,坐着原来是赵海阳。   “小黑?”我疑惑的问:“你没死?”   赵海阳哭笑不得:“这打招呼的方式,挺新鲜的。”   我释然,对,昨天是我糊涂了。祸害就算能在安江市呼风唤雨,他总没这个本事到上海杀人吧。   赵海阳走过来,在我身边盘膝坐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有点痛惜的说:“小蔷,你怎么了?”   “不,”我低头,避开他的眼睛,轻声说:“不,我不是江蔷。我的名字叫罗薇薇,蔷薇的薇。”   我终于说出来了。我长出一口气,我终于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少了点,可是在奥运这种欢乐和谐的气氛里,叹气,培养跟这文配合的情绪还真难呢。 大家将就点吧。 26 26、二十六 ...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我非常非常羞愧以及非常非常对不起大家。我知道我不值得被原谅,不过我会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唉,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 另,非常感谢JAS对我持之以恒不离不弃的催促和鞭策。   是的,我叫罗薇薇,而薇薇安,她才是江蔷。   当薇薇安带走我的假身份证,把她的身份证和存着她全部积蓄的银行卡留给我的时候,我并不明白她的用意。祸害接我离开老北市的时候,望着抽屉里江蔷的身份证,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没人知道谁是江蔷,在老北市,我和薇薇安都是孑然一身,没人知道莉莉安和薇薇安这两个艳丽的名字下面,谁到底是谁。   这些年,持着假身份证提心吊胆躲避通缉的日子并不舒坦,一张真实有效的身份证对我是个不小的诱惑,谁能想到江蔷这个名字背后,和祸害有那样一段流血的纠葛呢。   赵海阳平和的望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温和坚韧的力量,让人觉得可靠而放心。对着他,我忍不住就有倾诉的欲望。   “我姓罗,不是因为我爸爸姓罗,而是因为妈妈后来嫁的那个男人姓罗。”   “哦。”他充满同情与了解的点点头。   对于心理医生来说,这个故事大概很普通,可是对于一个之前十六年一帆风顺,生命里只有掌声和鲜花的少女,那是一个怎样的打击。暑假里班干部返校,一向不蔼的女同学在我背后掩着嘴笑,用我恰好能听到的音量和别人窃窃私语:“我还以为花名册上的罗薇薇是新同学转校呢,原来就周薇呀,听说她妈妈……”   这并不是周薇变成罗薇薇,而是我的生命从此转向,要到后来我才知道。   那一刻我掉头就走,人还没出校门,已经泪流满面。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没有出生过。   一直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妈妈怎么会那么做。是为了向她嫁的那个男人表白自己的真心吗?不惜牺牲十六岁女儿脆弱的自尊。   爸爸在我幼年去世,我对他的全部印象,都是在妈妈和奶奶的叙述中,在旧照片簿子里那些潇洒的身影中,在书房里一叠叠资料、出版的书和论文、一本本证书中形成的。可是妈妈从未让我觉得单亲家庭的阴影,我在阳光中长大,成绩优秀、聪明漂亮、弹一手不错的钢琴,从来都是校文艺骨干。那时候我想当然的觉得,全世界怎么可能有人不爱我,并且会一直爱到世界尽头。   直到有一天妈妈说:“薇薇,叫罗叔叔。”   她说:“薇薇,我和你罗叔叔打算结婚。”   那场婚礼。   返校日同学在我身后窃窃:“知道吗?周薇的妈妈……”   我读省大附中的重点班,班级里有一批同学,是从附小一起读上来的。大家的家长都是省大老师,彼此知根知底得一塌糊涂。没有秘密,每个人的故事都像是太阳下的影子,无所遁形。我望着日历上开学的日期,平生第一次不想去上学。   妈妈和罗叔叔蜜月回来,把我和罗月月分头从各自的奶奶和外婆家接过来。   四个人的家庭,两个叛逆期的女孩。我恨妈妈和罗月月的爸爸,月月恨她爸爸和我妈妈,我们互相讨厌彼此。   那段日子很混乱,除了对大人冷嘲热讽,白眼相加,摔东砸西之外,我和罗月月还抓住一切机会吵架,从冷战升级到热战。起初是她盛饭时在我的饭碗里掺沙子,我在她运动鞋里放石子。发展到她把我所有的鞋扔掉一只,而我把她衣柜里的裙子全部剪烂。等到她趁我上学时把我所有心爱的毛绒公仔用一把大剪刀身首异处后,隔天晚上我在她的牛奶里放了安眠药,半夜时分进到她卧室,用同一把剪刀,把她的一头长发齐耳剪掉。清早她卧室里传来的那一声声尖叫,到现在我还觉得犹在耳边。   妈妈没别的办法,只好把我送到郊县奶奶家。我坚持不肯再踏进附中校门,所有的转学手续都是妈妈办的。踏进新学校的时候,我有点释然,在这个学校里,虽然我还是叫罗薇薇,但至少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叫周薇。   然后我就遇到了刘闯,妈妈婚礼上带着我溜出去玩的刘闯。   他在原来的学校里闯了祸,他爸爸虽然有势力帮他摆平,但他还是免不了要转学。这所郊县学校出了名的校规严厉,于是他爸爸把他转到这里。   什么样的校规能管得住刘闯,我每日跟了他旷课,他教我飙车,带我去看他打架,去靶场玩枪,当了十六年的乖乖女,我这才感觉到放纵的快乐。奶奶根本就不管我,她从不跟我说话,如果说,不是怀念爸爸就是抱怨我妈妈。我来不及反应,就被刘闯拉着一路滑下去,去泡吧,去地下赌场,先是抽烟喝酒,然后就是摇头丸。——我还以为那就是快活。   等一年多后,罗月月出国读书,妈妈把我接回她身边,她才发现,这个女儿她已经管不了了。   她也打了也骂了也哭着求我了,她想尽办法想把我和刘闯隔离,甚至叫罗叔叔命令手下人警告刘闯,而我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大骂他们是势力小人,不过是看刘闯的爸爸垮台了,以前称兄道弟阖家欢的,现在却不许我和刘闯接近。   我看着她难过,心里反而痛快,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罗家的气氛已经不像是个家了,三个人任谁呆在家里都觉得是活受罪,简直比我和罗月月互相斗法的时候还要糟糕。可越是这样,我越是高兴,仿佛是给死去的父亲出了气一样,仿佛是给我平白无辜的冠上了人家的姓报了仇一样。   后来妈妈终于绝望了,用一种放弃了的眼神望着我,我接近天光时回家,一路上叮叮哐哐的开门开灯,而她只是疲累的坐在客厅沙发上,漠无表情的看我一眼,然后回卧室去睡觉。   就这样到了我十八岁生日那个晚上。   我没办法准确回忆那个夜晚,我和刘闯还有一群狐朋狗友在酒吧混了一夜,威士忌就着摇头丸,可我一直快活不起来。后来我没告诉刘闯就溜回家,站在顶楼的天台上,看着蓝黑色的清澈夜空和那轮硕大明亮的月亮,我渐渐觉得自己能飞翔。这个世界困住了我,而我明明可以飞翔,我想要飞的远远的,飞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没能飞起来,有人拖住了我,我拼命挣扎踢打,然后突然一松,我站在栏杆边,看着妈妈坠落的身形。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异样的五色光晕,光晕的中间,我看见妈妈在微笑。   那样解脱的微笑,那样美那样好。 好像她终于可以去一个很幸福的地方,一点遗憾也无。   黑羊的故事也有很多,数不清的浪子回头做金不换状,一切的年少轻狂不过是走了一段小小的弯路,然后生活重新回到康庄大道,父母亲人欣慰微笑,以前种种不过是插曲,甚至都无伤大雅。只是为何我生命中每一个岔路口,我选的总是最黑暗的一条。开头不过是一个青春期少女叛逆的故事,可是后来结局之惨烈,叫我穷尽一生都无法救赎。   .   我不知道我向赵海阳喃喃低诉了多久,只记得窗外尽头轰轰烈烈的彤云,记得他把我揽在怀里,一直说:“不是你的错,薇薇,不是你的错。”声音低沉安稳,有一种不可置疑的力量。   我虽不至于就此信了他的,可是有人这样笃定的在你耳边说不是你的错,总是一件好事。他把我抱到床上,问:“薇薇,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我说好,眼睛却望着窗外的红云。那样热烈灿烂,无遮无拦的铺满了一江。我盯着红色一点一点褪去,天色暗淡下来,赵海阳坐在床边的,慢慢变成一个剪影,一头乱发好笑的朝着各个方向支楞着。   过好久,赵海阳轻轻唤我:“薇薇?”。我没有应声,他再叫一声,没得到回答,于是蹑手蹑脚走出屋子。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在想薇薇安。已经有好久没有想起过薇薇安了,那个真正叫江蔷的女子。我和她曾经一起,看着出租屋空隙间狭窄天色下的一抹火烧云,她说老北市是云彩也落不到的地方。那时我们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会隔着这样明亮宽大的落地窗看火烧云。整个安江市最美的景色就在窗外,可是我还是觉得云彩离我很远很远。   薇薇安的一生被祸害毁了,我的一生被我自己毁了,兰兰的一生被那个答应娶她然后卷了她全部积蓄跑了的男人毁了,小玉的一生被那个吸毒的广美肄业生毁了,而她尚乐在其中。——我们都是不被眷顾的女人,可明明当初都是掌上明珠那样长大的。甚至月月姐,她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她不能让父母不离婚,也管不住老公在外面风流快活。   没有人真正幸福,都是云彩落不到的地方。   不是你的错,薇薇,不是你的错。我非得相信这一点不可,不然生命如何继续?   鸟鸣声渐渐响起,我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开始泛白。我不确定我有没有睡着过,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阵,我把自己挪到浴室里狠狠的洗刷一通。然后吹干头发,这么多天以来,以一次在衣柜里认认真真挑一件家居服出来换上,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化妆。   我的脸完全尖下去的,皮肤蜡黄,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堪比远在台湾的团团圆圆,我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粉,然后放弃,除非化在老北市时那种大浓妆,不然这黑眼圈无论如何也遮不住。   涂唇彩的时候,祸害出现在镜子里,抱着胳膊,静静的看着我,脸上两道红丝未愈。看见我在镜中看他,他冷笑一声:“莉莉安,江蔷,罗薇薇,再过几天,你又会告诉我你是谁?”   我在心里叹口气,尽量平静的问:“你偷听我和心理医生讲话?!”   他楞了一下,然后脸色霎时阴沉下来:“你告诉那家伙了?你隐姓埋名这么久,倒是什么也不瞒那家伙……”   “啊~~~”我忍无可忍尖叫起来,声音之尖锐,连祸害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怎么了小蔷?”门外传来声音,紧接着赵海阳急冲进来。   我指着祸害:“叫他出去。”   祸害被我气的乐了。   可赵海阳一本正经的说:“白先生,她现在心理情况不稳定,你先出去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我只看见祸害身形一动,下一秒赵海阳已经被祸害扭住胳膊按在桌子上了。   “你小子开口前先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你又是什么人?”   赵海阳忍着痛,挣扎着说:“我是罗薇薇的心理医生,她是我的病人。”   祸害松了手,赵海阳站直,甩着手臂,低声呼痛。   祸害恢复他那冰冷镇定的表情,看了我一会儿,说:“你好自为之。”       27 27、二十七 ...   赵海阳站在我对面,细细端详我半天,有点痛惜的说:“莴苣,你都瘦成黄花菜了。”   我苦笑着回答他:“喂,明明有个更好听的说法叫‘人比黄花瘦’。”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他说。   我们并没有走远,只在小区私家江滩上略走了两步,就找一张树荫下的长椅坐了下来。江风吹过来,不时有小小白花扑扑簌簌的落在我们怀里。   “小蔷,看江对面,远处那片白房子就是我们安江医大。”赵海阳指给我看。   我没有纠正他习惯性的口误,不过他自己意识到了。“嗯,薇薇,我是想说薇薇。对了,你那张身份证是哪儿来的?你是不是真认识什么人叫江蔷?”   这句话的意思是……“难道你也认识江蔷?”我惊讶的问,这世界不会这么小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重名。我读研的时候,有一个临床的师妹也叫江蔷。我其实根本算不上认识她,只是有一天她突然塞给我一封情书,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她长得什么样她就跑掉了。那阵子我们导师正在准备一出本书,我和几个师兄弟被他逼着没日没夜的整理病例。等过了那阵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同学告诉我她家里出事儿休学了。我倒还没怎么样呢,隔壁宿舍一兄弟告诉我她是临床的系花,足足的替我惋惜了大半年。”   呵,我有点心酸,原来是这样。   并不是没有因由的,薇薇安找他的QQ一定找的很辛苦。我想起我们在想QQ昵称的时候,薇薇安漫不经心的说:“咱们昨晚看的那部电影,蔷花红莲,不是挺好听。”貌似无意,其实只是想听自己喜欢的人在QQ上叫自己一声“小蔷”。   “她死了,一次意外。”我低声说。   赵海阳楞了半天,然后反应过来:“她就是你共用QQ的那个朋友吧?”   我点点头。   过了很久,赵海阳打破沉默:“我向医院拿了假期,我们去内蒙草原骑马吧。”   我有点向往,想象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一望无际的蓝天,天与地之间只有我和马儿,没有目的没有未来,只有自由自在的飞驰。可是,“听起来这种治疗方案会很有效,但是白先生不会同意。”   “白先生?”赵海阳的口吻有点厌恶:“关他什么事儿?我只想知道你自己想不想去。”   我正色:“小黑,他会杀了你。”   赵海阳一笑而已,我知道他压根没当真。   他不知道,祸害的手虽然伸不到上海,可是在安江这里,他制造个意外事故简直易如反掌。   “薇薇,”赵海阳说:“我还记得我见到你那一天,我回头,看见一瞬间喷泉突然喷出,你在水雾中向我微笑。”   我有点向往,多么美好的初遇。为什么我遇见祸害的时候不能在阳光下,不能这么美丽?   “那一刻,你美得像尊女神。”   我自嘲的笑:“女神?是神女吧?”   “什么?”赵海阳没听懂。   看,我要是真的和他谈恋爱,我应该怎么告诉他我的过去?海阳,我曾经在红灯区做最底层的妓女,做了三年之久。   别看他听说我失手把妈妈推下楼时不动声色,可是一个对男人来说,做过鸡,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我温和的对他说:“回上海去吧,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千里迢迢过来。”   赵海阳沉默一会儿,说:“我会在同学家里住几天,好容易回来一次,还要看望几个老师和同学。你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祸害客客气气和赵海阳道别,并吩咐阿全送赵海阳过江。   阖上门,他转身看着窝在沙发上有点萎靡的我,说:“我应该说他是一个神医吗?”   我认真想想,也许应该吧,毕竟人家科班出身七年的书不是白啃的。   “再去休息一会儿吧。”他看着我皱了皱眉头。   我没有动,突然想起昨天的对话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   他笑:“你杀了刘闯,难道以为我会一点都不好奇刘闯到底是什么人?顺藤摸瓜,很容易就把你摸出来了。”   我点头,是,我忘了这一点了。   “还记得有一次我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吗?”   “记得,”我回答:“当时真吓了我一跳。可我明明不记得以前见过你。”   “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我才想起来,我在月月爸爸的卧室里见过你妈妈的照片。”他转头看看我:“你和她长得很像,不过她要美得多。”   是,他们都那么说。传说中甚至有外校学生慕名来听她的选修课,弄得真正报名选修的学生没有位置坐,后来学校不得不给选修课发听课证,她的课,开学头几周需要有课代表在教室门口凭听课证放人进教室——蔚为奇观。   好久没有这样正大光明的回忆起她,感觉真是怪异。   .   早上祸害如常醒来,他是那种身体里有个小闹钟跟着北京时间一秒不差嘀嗒作响的人。   我看着他轻手轻脚的起身走进浴室。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看见我,愣了一下:“你醒了?”   我没回答。   他走过来俯身下来看我,有点意外的说:“你——就没睡?”   “没关系的,”我回答他:“我可以白天睡。”说完起身陪他吃早餐。   其实我白天也没睡,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睡没睡。我在客厅里游荡,弄不清楚自己上一刻到底是清醒还是憩着了。大脑好像被人家拿吸管抽空了,原样灌进去的是混凝土。   叶姐出来进去的打扫,每次经过我都说:“江小姐,你上楼上休息一会儿呀。”   晚餐时祸害评价我说:“行尸走肉。”别说,还真贴切。   我留意到他碗里的汤一口没动,好像昨天也是这样,忍不住问:“汤怎么了?”   他扬扬眉毛,看着我:“你发疯的那几天,有个叫什么记的餐馆照样每天送汤过来。”   哦,穿帮了。以前福记都是在下午送汤过来,我折到家里的汤煲里保温,然后在晚饭的时候假装是我做的盛出来。那几天我的精神状态,根本理会不到这些事情。   我只得结结巴巴的解释:“在老北市的时候你喝的鸡汤就是福记的……既然你说你爱喝……我想我也不可能比老板娘做得好喝……”在他的逼视下我越来越心虚,只好表决心:“好吧,我以后学着自己做。”   他淡淡的说:“罗薇薇,不要再对我说谎。不管是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善意的谎言,再让我发现你对我说谎,我保证你会很后悔。”   我相信。   吃完饭,他递一个巴掌大小的塑料袋给我,我接过来,里面是两粒白色药片。   “安眠药。”他解释说:“医生说效果不错。”   我摇摇头:“我有不良记录,我发过誓不再吃任何有可能上瘾的东西了。”   “有我看着你呢,我每天只给你两片。熬过一段日子就好了,等你能够不依靠药物自己睡着,我就帮你停了它。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再不让自己睡一觉,你是在找死。”   我觉得这安眠药挺有效,我发誓有那么一小会儿,我睁着眼睛做了一个梦。   早晨祸害离开后,我把自己晃悠进衣柜。淡淡的实木香气萦在鼻端,这是我最后的秘密花园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可我太累了,没有力气出去,也不想发出声音,外面嘈杂了一下,又静了下来。   没多久,衣柜门被拉开一线,一个人闪进来,坐在我身边。   我靠过去,问:“小黑?”   果然听见赵海阳温暖低沉的应答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轻笑着说:“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忘了?”   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怎么跑这儿来了?”他问。   “睡不着。”   我靠在他肩上,一种暖呼呼懒洋洋的感觉漫上来,很安静很惬意,我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困了?”   我点点头。   他说:“困了就睡吧。”   我的头沿着他的胸膛慢慢往下滑,最终落在他腿上,我挪动了一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腿上,睡意劈头盖脸的袭来。   “到床上睡去?”   我摇摇头,把姿势调整得再舒服些,用最后一丝清明说:“小黑,我但愿我可以爱上你。”   醒来的时候,我还是那个姿势,躺在赵海阳腿上。   “我睡了多久?”   赵海阳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不过你再多睡五分钟的话,我这双腿就算废了。   我连忙笑着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他揉着腿说:“睡眠是一种很好的治疗方式。”   我拉开衣柜门,日光和新鲜空气扑头盖脸的过来。我眯眯眼睛,看见祸害正对着我坐在卧室床上。   赵海阳还在我身后说:“拉我一把,我脚都不能动了。”   “睡的还好?”祸害问我。   我点点头:“很好,谢谢。”   他温和的说:“上床上再躺一会儿吧。”   说着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把赵海阳拉起来。   他送赵海阳下楼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床上很舒服,不知道在衣柜里睡了几个小时,但我现在睡意犹在。   他躺倒在我旁边,问:“什么让你睡着的,衣柜还是赵海阳?”   我嗯一声。   他说:“信不信有一天我杀了赵海阳?”   我翻一个身,背对着他:“行呀,别拆了衣柜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答疑时间: 1、关于薇薇安: 薇薇安是死的透透的了,虽然我也很舍不得她,有她的段落活色生香得多。可是我设计不来更多的情节,我只能让她死掉。 至于为什么薇薇安和祸害见面的时候没认出彼此来,我是这样认为的。他们俩只是在五年前见过一面而已,五年前祸害是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令人家破人亡的老大,五年后他是莉莉安从泔水里拖出来浑身是伤满脸苍白的神秘人,薇薇安根本没想到两个人会是一个人,直到几天之后听了大排档老板娘的话才反应过来。——我好苦恼,薇薇安已经死了,我又不能把她从地下揪起来给大家解释,怎么办? 至于祸害,他认不出5年前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太正常不过了。况且那时薇薇安只是一个素面朝天的女大学生,还不是后来风情万种的野玫瑰。 2、关于cc_tranquilla的问题,你说的都很有道理,我来一一解答。 薇薇确实应该姓罗,她其实是罗月月的爸爸的骨肉,只不过除了她妈妈和月月爸爸之外,别人都不知道。当然即便是这样改姓一事仍是不妥当,但是薇薇妈妈其实并不是薇薇梦里美化过的那个完美妈妈。如文中所述,她是一个大美女,所以免不了有某些美女那种自我中心,考虑事务欠妥当的缺点。当薇薇和月月闹矛盾的时候,作为一个在乎别人评价的后妈,她不能把继女送走,只能把亲生女儿送走。况且和自小骄纵的月月相比,她以为从小聪明懂事的薇薇更能自我管束自己。 至于月月爸爸、薇薇妈妈和薇薇名义上的爸爸之前有什么事,那就是别的故事了。 很多事情我并不是没考虑,只是我不喜欢在文中交代,因为会影响行文的流畅性。可是却又造成了很多让人不能理解或觉得有BUG的地方。功力所限,我只能以后掉回头尽力修改。 谢谢大家,昨晚和今天看了大家的留言,再度羞愧的要死。 28 28、二十八 ...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次虚弱的说一句:我没停更呀,我只是更得慢了点。 我会尽力的。   早上醒来的时候,虽然算不上什么神清气爽,至少不比前几日行尸走肉的状态了。   时间还早,祸害还睡着,我翻一个身,面对面地望着他。安睡时他脸上的线条要松弛柔和很多,只是脸上那两道红线仍然醒目。我伸手过去,还没碰到他的脸,他却突然张开眼睛。   我讪讪的缩回手去,问:“别人问你你怎么说?家里新养了猫?”   他挑挑眉毛:“谁敢问我?”   也是。   “没有下次了。”他警告我。   知道,那时候我但凡清醒一点,敢对着他的脸下爪子吗?   他起身去洗漱,我跟过去,站在洗手间的门口。他在镜中望着我,满口的牙膏沫。我小心的说:“赵海阳今天的飞机……”他低下头继续刷牙,不耐烦的冲我挥挥手。   站在机场里面的时候,我才想到,我好像从未做过飞机,当然也是第一次来到机场。   安江机场不比火车站大太多,左边是出港右边是进港。有数的几个值机柜台,明明是才修好两三年的新机场,却到处透着破旧灰败的味道。   我跟着赵海阳办登记手续,跟着他走到安检口。然后他笑笑说:“那我进去了?”   我没说话,只是扯起嘴角,勉强冲他露出一个微笑。他转身走两步,又停住,回头看着我说:“薇薇,我真不放心你。”   我才张开嘴,眼泪突然汹涌的涌出来。一片水雾中看见赵海阳走回我身边,我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止不住的恸声大哭。   他像是阳光,在我的世界畸零扭曲了这么多年,他是走进来的唯一一个正常人。我贪恋他,我贪恋他身上那种普通、正直、生气勃勃的气息。他像是代表着我曾经拥有而又永远失去了的那个世界,我明知世事不可逆转,因而分外想要牢牢抓住他。   可这扇窗却当着我一点一点被关上,阳光一线一线消失。   而我无能为力,我无能为力。   “至少离开他,”赵海阳在我耳边轻声说:“如果你不想跟我走,至少离开他。”   我不回答,只是抱着他哭,不肯松开手。   赵海阳无可奈何的由着我抱着。   这时不知谁在后边抓住我的左腕,生生把我从赵海阳怀里扯开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我抬头,看见小谢那张写满十足“老子很不耐烦”的脸。   赵海阳拍拍的我肩膀,转身进了安检口。   “你这女人,”小谢把我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教训我说:“就算大哥现在很忍你,你也别太得寸进尺呀。”   我拿纸巾印着还在眼角不断沁出来的眼泪,哑着嗓子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小谢冷哼一声,说:“我知道,不然这姓赵的还有命走出安江市?!”   广播里平缓机械的女中音又在报出某躺航班进港的消息,小谢站起来:“我要接的人到了。你先到哪儿转一下吧,别挂着这么明显的幌子回去惹大哥。”   .   我肿着两只眼睛走进脂砚斋。景慧姐看见我,微微有点诧异,但没说话。小妹心直口快,张口就说:“蔷姐你把自己怎么了?   太多太多事了,叫我怎么说。我只好拍拍她的头,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儿。”   景慧姐帮我解围,岔开话题说:“手续都办好了,脂砚斋有一半是你的了。”   我愣了一下,我几乎都忘记这事儿了。   小妹笑着说:“请客请客,新老板请客。”   日光廊转过一条街就是美食街,景慧姐关了店门,我们去吃一家水煮鱼。   我坐在面向门边的地方,吃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低下头。   景慧姐转头往门口,看我看见了什么那么慌张。   “别回头。”我气急败坏的说。   “咳,我以为是什么呢?”景慧转回头来,对我说:“我已经想开了,不在乎了。”   真的吗?可我不能不在乎。刚才进来那两个人,虽然没有太明显的痴缠动作,可是手牵着手,很自然的十指相扣。一个是肖北华,而另一个,居然是罗月月。   “他们进包房了。”小妹悻悻的说:“我昨天给一个客户送画,听他说肖北华带着个女的去云南呆了两个月。就是这个吧?”   我没说话。   月月姐真是说到做到,她说和祸害完了,真的就放下他和别人去旅游,可是祸害,他知道了会怎么反应呢?   去洗手间的时候,在转角处看见肖北华,我愣了一下,还没决定好是不是要假装没看见照直走过去。这时一个有点面熟的矮胖子把一个薄薄的信封交给肖北华。   我连忙后退一步。   胖子和肖北华一言不发,错身而过,就像两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老是觉得我在哪里见过那个胖子。   .   看见门外的冯队的时候,我相当诧异。他从来没没来过这里。   “白先生不在。”我告诉他。   “我是来找你的。”他无视我站在门口根本没打算让他进门的肢体语言暗示,直接推开门,搂住我的腰把我顺进门里。   我轻轻挣开他,看着他毫不客气的走进客厅,非常自然的在沙发上坐下来。   “现在又没有人,你摆这幅圣女的样子给谁看?”他望着我笑:“那天晚上你在我下面叫的那么爽,穿好衣服就不认人了。”   我戒备的望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我调回北京了,过几天就走。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愣住,我不是不知道冯队的背景,他爸爸在北京颇有权势,他来安江做刑警大队队长,不过是为了到基层打个转,积累一下经验,转眼就要高升的。   他要带我走?明知道会因此和祸害翻脸,为什么?   看见我狐疑的目光,冯队笑了:“我知道你曾经偷跑到上海,又被老白派小谢抓回来了。跟着我到北京,放心,老白不会蠢到跑到北京跟我过不去的。”   我继续沉默,再想离开祸害,我也不至于蠢到跟这个只睡过一觉的家伙跑,要是出了狼窝,又进虎穴,那才是自己找死呢,我自己都不会同情自己的。   “你不会以为我爱上你了吧?你尽管放心,不是那么回事。白伟文那家伙说:你喜欢丁海雅?没问题,我送给你。笑话,好像我冯义轩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非得求着他让给我一样。我要他的女人心甘情愿跟我走,我赌的是这一口气。”他的口气像是拿着一个胡萝卜在我眼前挥舞一样:“你跟我去北京,过个一年半载,等我厌烦了,你我各走各路,你摆脱了白伟文,我出了一口气。怎么样?”   我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冯队。不过我们这种人,做生不如做熟。”   他挑了挑眉毛,大惑不解的望着我。“是吗?我还以为你……,不过算了,”他站起来,状似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说:“那把枪,好用吗?”   我毫不示弱:“还没用过,你指望我用谁试手?”   他看我半天,终于笑笑:“反正我从来没有丢过枪,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儿。”说完,懒洋洋的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想起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有点雨,我穿着一件吊带长裙,坐在他家小区花廊的隐蔽处,风吹过来,有点冷,有只蚊子,不断在我脚踝上留下印记。   他带着醉经过,我唤住他,他看着我,很诧异,但还是带我上楼。   我尽力取悦他,好久没有试过为了什么而取悦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那种感觉有点屈辱。脚踝上被蚊子咬过的地方有点痒,我按捺着自己不要去搔它。   那天的感觉,隔多久想起来,还是带着一种痒。   他当然会发现第二天醒来我的人和他的枪一起不见,不过正像我想的那样,他没有声张。他没法交代那个晚上他和我做了什么。   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想错了,他之所以不声张,恐怕是因为,他自以为自己知道我那把枪想要对付谁,而他,乐得看一出好戏。   看来小谢把刘闯的事情处理的很好,连刑警大队的队长都惘然不知。   晚上我告诉祸害冯队来过。   “哦。”他不太在意:“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没有,我告诉他你不在,他喝了杯茶就走了。”   其实他当然知道冯队来过,不过我告诉他,是另外一回事。   他点点头,继续在他的手提电脑上忙碌。   我打个哈欠,顺手熄掉我这边的台灯。看着桌边他的侧影,忍不住想,大佬,您是黑帮老大呀,时时做有为青年状是何解呀?       29 29、二十九 ...   “真要是翻脸,”小谢想了想说:“我们也不会怕他们。不过合作这么久一直都是双赢的局面,冯家为什么要和我们翻脸?”   我没回答,从小谢烟盒里再翻出一只烟,就着手里这只点燃。   “要抽自己买去。”小谢不满的说:“你明明知道大哥不许你抽烟。”   对,他不抽烟,也不许我抽烟,可是他是本市最大的毒品贩子。   小妹过来,重重把两杯茶顿在桌上。不满的说:“你们当墙上‘不许吸烟’那四个字是贴给谁看的呀?这样乌烟瘴气的,还想不想顾客上门。让我吸二手烟,有没有问过我的许可?就我好欺负,景慧姐在的话你敢这样呀?”   小谢皱皱眉头,等小妹回到角落桌前,趋前把我嘴上的烟夺下来,连他那支一起丢在充当烟灰缸的纸杯里,浇上点茶水。然后重新把两条长腿支在桌上,整个人向我的方向后仰过来,两条椅腿翘着。压低声音对我说:“她还叫好欺负,那你们那个什么景慧姐得是个什么样的母老虎呀?”   小妹眼睛横过来。小谢没理她,可是过一刻,还是把腿从桌上拿了下来。   他接上刚才的话题:“为什么问这个,昨天冯队找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到底被多少人严密监视呀?”我哀叹。   他嗤笑我:“别把自己想的这么重要,不过就是你从上海回来之后,派阿全盯着你的行踪,免得你到处乱跑而已。”   “冯队没说什么,就说他要回北京了而已。”   小谢不屑的说:“这些二世祖都他妈的是蠢货,冯亦轩尤其爱自作聪明。前阵子他背着他家老头子在我们背后搞小动作,偷鸡不成反蚀了米,所以他家老头子把他调回北京,放在身边看着,另派比较听话人过来。”   “他是不是很爱丁海雅?”我有点好奇。   “屁。”小谢直截了当的说:“女人还不是借口。他只是不服气大哥样样强过他而已。”   正说着,脂砚斋的玻璃门被人撞开,栾少风一样卷进来,直扑小谢,指着他的鼻子问:“她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从来没见过栾少这样不冷静的时刻,他风尘仆仆,人带着倦色,下巴上是明显的须根,整个人像是匆匆的赶了很辛苦的路。然而一双眼睛却亮得像是要烧起来,怒火下面是压不住的希冀。   小谢不慌不忙的回答:“是呀,她说不要见你。”   “你还叫白先生把我支出去出差。”   “安江这么小,不把你支出去怎么办?”   栾少大怒:“我还以为你是我兄弟。”   小谢理直气壮:“当你是兄弟才管这些闲事呢,换一个人,我认得他是谁呀。”   栾少摔门而去。小谢掏了掏耳朵,小声嘀咕:“都要把我耳朵震聋了。老是为了那个女人发疯。为他好他还不领情。”   “那个女人是谁?”实在不由得我不好奇。   “我姐姐。”小谢简单的回答。   啊,莫非是传说中的小青?我激动的追问:“她和栾少,是怎么回事?”   这次答案更加干净利落:“还不就是青春期荷尔蒙过剩那点破事。”   我失望:“就不该指望你理解什么是爱情。”   “是呀。”小谢嘲弄的望着我笑:“您是专家?”   居然跟他打嘴仗,我活该被他嘲笑。他就是那种妻子如衣服的人,有着无比强悍的自我,女人只能做他的玩物,别想左右他的行为。一时间我简直是又羡又妒。   我用一周时间做了一幅景泰蓝画送给小谢。画上是一株临水的水仙,颜色用尽深深浅浅的蓝,那株水边孤独的水仙展现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妖娆的自我。我当然没这水准,底稿是一个安江师范美术专业的学生画的。我生病的那段日子,景慧姐请了一批美术类学生打工,最后浪里淘金只剩下两个,专门为脂砚斋设计底稿,按幅论钱,完美的体现了“物美价廉”和“无商不奸”这两个成语的意义。   小谢递给祸害,问:“我觉得她可能是想讽刺我,不过我没文化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祸害瞟了一眼:“说你自恋呢。希腊神话里有个小白脸,老是跑到河边去照镜子,爱上了自己的倒影,神就把他变成水仙花让他照个够。”   小谢撇撇嘴,把画收起来:“正好,送给我姐姐。你们女人都喜欢这个调调。”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以后不每章凑3000字了,写了多少就贴出来多少。 30 30、三十、 ...   “我姐姐很喜欢那幅画,”小谢在电话里说:“她问能不能到你们店里参观一下。”   那还用说,我的好奇心恨不能自己长出一双小手来热力鼓掌。   看到小谢带来的人的时候,我的反应极为糟糕。我的第一反应是调开目光去看小谢,然后再看回那女人。   那女人不以为意,大方的笑:“不用比较了,我们家除了小浩这个妖孽,其余都是中人之姿。”   饶是我再老皮老脸也不由红了面孔,连忙此地无银的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说自己是中人之姿,实在是她自谦了。她虽然不像小谢那样美得惊心动魄,然而秀眉杏眼,皮肤白皙,神态间颇有几分小谢外婆的疏落大方,最为难得。只是我之前主观的以为她是小谢的姐姐,又是让栾少神魂颠倒了多年的那个人,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特洛伊的海伦呢。期望太不切实际,所以乍见之下才有反差。   小谢看我窘得够了,才出来介绍:“我姐姐谢丹青。”   谢丹青不以为意,抢先夸奖我桌上的半成品:“很漂亮,你做的?”   “是别人画的底稿,我只相当于一个技术工人而已,而且还不够熟练。”   谢丹青在脂砚斋消磨了两个小时,帮我调颜色和填颜色玩。中午我带她吃饭,半山的一家小餐馆。背山临江,推开包房的窗,江风清清朗朗的直吹进来。她拢住被吹散的刘海,望着下面的江水,有点怅惘的说:“安江变了很多,以前没有那个卖工艺品的日光廊,也没有这山腰上的食街。那时候江滩也没有修得这么漂亮,只有窄窄一条水泥路,路上跑的净是泥头车,女生们骑车上学放学都胆战心惊,但……那些蠢男生最爱在那条路上用自行车飙车,擦着泥头车呼啸而过,自以为自己又胆大又威风。那时候上镇澜亭只有一条石阶小路,也根本没什么人来这旅游,我会带本小说,把自行车车扔在山下,爬到镇澜亭上看小说,栾……”她突然及时的停住不语,自嘲的笑笑。   我不知说什么好。我只在安江住了三年多,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没出过老北市。   “你下午有事吗?”谢丹青改变话题:“要不然我们去江滩走走?”   我微笑,女人的八卦因子根深蒂固,我猜她不能免俗的对我也有好奇心。   她开着小谢的卡宴,心平气和的跟在一辆卡宴他妹子雨燕后面晃悠,后面无数辆车变道超车而去,她不疾不徐的自语:“您先请,我不着急。”我笑,若论开车,我倒和小谢更像亲姐弟。   这样的速度,几辆车之外吊在我们后面的途锐就显得格外扎眼。当然,依我看栾少也根本没想要隐瞒他的形迹。   我们把车放在江滩的停车场,沿着江慢慢的散步。逛得累了,一人买一支冰激凌,坐在长椅上看风景。   我看见栾少在我们十几米之外,也拣一张长椅坐了。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默默的那样坐着,望着远处。   谢丹青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看了栾少一会儿,收回视线。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目光慢慢变得深远。   “栾俊杰小时候……”她想了一下更正:“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那时候,他一个人书包里揣块砖头就敢去跟高年级的团伙叫板。说话做派全都是街头路数,全身乍着硬刺,处处撞得头破血流,并且以此为乐。”   “前几天,他在我外婆家的花架下等了我一个晚上,我站在楼上看着他,知道我原来心里想的一点没错。这么些年,我在国外,外婆和小浩也从来不跟我提他的事儿,可我好像知道他会怎么发展、经历什么事儿、变成什么样。我站在楼上看着他,他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我爸妈很奇怪,当年我们闹得那么天翻地覆的,现在我终于肯回来了,他也浪子回头,颇有精英才俊的气场了,为什么我反而不肯见他。也许外婆能明白吧,我只爱那时的那个他,欺负人,被人欺负,脸上永远挂着挨揍的幌子,死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我只爱那时的栾俊杰,现在这个人,我从来都不认识他。”   我犹豫一下,试图帮栾少做微薄的努力:“你并没有跟他好好谈谈,你怎么知道长大了的这个栾少,内心深处不是还藏着原来的那个小混混呢?”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她苦涩的笑了一下:“因为我自己也已经变了,一天一天、一刻一刻,不由自主的,就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现在这个他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如果现在这个我还是他想要的,那我也只能对他说抱歉了。”   我不出声,突然间我想起我和刘闯,我们也曾经拥有过那样的少年时分。尽管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也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向他开枪,可是我不能否认,在妈妈去世、我和他开始逃亡之前,他曾带我度过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那样金灿灿的、肆无忌惮的、纯粹的快乐日子。也许我的一生还很长久,但那样的快乐永远也不会再有。   谢丹青递给我一张纸巾,我默默的用它覆在脸上——原来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31 31、三十一、 ...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更新法好像每一章是少了点哈。可是我是写一点贴一点的,要是写了的不贴出去,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一更就……嗯……。 我还是先这样一点一点的更着吧,大家也可以试着养肥了再看。   谢丹青慢慢悠悠把我送回“花半里”。我没急着回家,而是在花树下缓缓走着,已近黄昏,夕阳远远的,有种如泣如诉的血红色。我在靠近家门的一张长椅上坐下。   果然没多久,栾少的车开过来,停在路边。他下了车,走到我旁边坐下。过一会儿他矮了矮身子,轻轻靠在我肩上。我以为他会和我说什么,可是他没有。   天已经开始变黑,我忽然觉得右肩上一点冰凉。我有点吓到了,一动也不敢动,只感觉到右肩的衣服在慢慢濡湿。我不敢说话,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到最轻。夜色完全铺下来,四周一片静谧,只有远处泳池里,还有几个孩子在无忧无虑的叫喊。声音隔水穿岸的传过来,这份快乐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终于栾少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走了。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上了那辆黑色的大车,车子慢慢开出去,然后一转弯,消失不见。   只有肩上那片湿润,凉凉的,让我忍不住觉得一丝悲哀。   我往家里走,所有的灯都还是黑的,祸害没有回来。   我一路打开门厅客厅和楼梯的灯,回卧房换好家居服,正要到楼下厨房,我突然在半开的书房门里看见一个身影。   祸害其实一直不太用这间书房,他喜欢在卧房的书桌上看书或者是工作。我好奇地走到书房门口,书房的灯没开,走廊的灯光通过半开的门照进来,房间里一半昏黄一半暗黑。祸害在窗前站着,整个人似一张剪影,静默而沉重。   “进来。”他没回头,声音很低,但不容置疑。   我走到他身边,他还是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窗外成行成列的花树被夜色混沌成一团团暗影,暗影中有人家灯火点点亮着,一小片一小片暖黄色的灯光。我侧过头,小心的去看他的神色,他的脸上不知为何带着些微的茫然。   他这样一个男人,时时把自己和相关的一切完好的计划和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此刻他眼中这一点点茫然,分外醒目。   好像是看到我在盯着他看,他转过头来望着我,那点茫然已经消散。他伸出右手扶住我的肩,俯下头很轻柔的吻我。得到我的回应后,这个吻持续得有点异乎寻常的漫长,当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气喘吁吁。   他揽住我的腰,把我推到墙上,解开我交叉在颈后缎子吊带,嘴唇沿着我的脖颈,慢慢向下走低。   激情过去后,两个人都有点疲惫不堪,挤在书房那张小小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空调风吹来,我觉得有点冷,轻轻在他怀里缩得更紧一些,他环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呼吸滚烫的拂过我的面颊。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心里觉得很累很累。忽然之间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坚持的是什么?自由吗?那么不切实际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安心享受这一刻的温暖,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可是祸害已经放开我起身,我蜷在沙发上,听见身后的他窸窣的穿衣声,然后他平淡的说:“明天你记得去药店买事后药。”   其实是不需要的,我曾经堕过两次胎,一次是为刘闯,第二次我都不知道是谁的。就是第二次,因为手里没钱,找了无照的地下诊所,结果那次人大出血,人几乎死在诊所里,后来被送到正规医院,醒来后听到医生面无表情的告诉我以后再没可能生育的时候,那一瞬间我居然想,也好,省好多事。   要很久之后才觉得痛,看见路边婴儿车里婴儿挥舞着小手小脚的时候,心里会抽动着痛。   祸害看我没声音,又“嗯?”了一声,我不想多话,只轻轻答一声“知道了”。   他从我身边走过去,跨过地上的一叠文件,那好像是我们刚才从沙发边的小几上碰落地的。   书房的门被祸害推开,然后又随着他的离开重新半掩上,那样短短的一瞬,照进来的灯光却足以让我看到地上其中的一份文件上,《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分外清晰。    32 32、三十二、 ...   我搅着碗里的粥,无聊的看着祸害穿好西装外套,不同于我清晨惯有的萎靡,一副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样子走出门去。在大门外他停了一下,旋即回身,手里却多了一个小小纸袋。   “是什么?”我多少有点好奇,礼物吗?   “不知什么人放在门外台阶上的。”祸害说着回到餐桌前,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包着礼品纸,看形状约莫是一个方正的小盒子的东西。礼品纸是深蓝格纹亚光的,没加缎带和包装花,显得沉静大方。   放在台阶上的,我想,要是邮包炸弹的话,还嫌太小了些。那么真的是神秘礼物了。   祸害已经利落的撕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钥匙链来。他打量了一眼,随手递给我,说:“帮我收着。”神态间一点也不以为奇,好像他知道这神秘礼物是谁送来的一样。   等祸害走了,我靠在沙发边仔细打量这个钥匙链。链坠是一个镂空的环,环内是两个花体的英文字母MB。MB?隐约好像记得祸害提过一次他的英文名字是迈克尔。质材像是白金,也没有镶宝嵌钻,但看纸袋上的LOGO就知道价值不会普通。做工极为精致,设计落落大方,应该是祸害会喜欢的样式。所谓礼重情意重,送礼的人是正经花了心思的。   我一边打电话给阿全叫他送我去脂砚斋,一边顺手把钥匙链放在电话几上。   我把面前正在掐丝的玻璃板推到一边,趴在桌上,无意识的看着景慧姐在电脑前忙碌,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什么事儿。   今天有什么事吗?今天好像是谢丹青回温哥华的日子,但这和我无关呀。虽然吃了两顿饭谈过几次天,说起来我和谢丹青还算不上熟稔。   谢丹青来了又去了,就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之后,石子惘然不知、或者说是漫不在乎的,自顾自的走了。而涟漪也慢慢平静下来,或者至少表面上看来,栾少恒静如常。那一夜肩上的泪水,就好似一个幻觉一样。   景慧姐抬头看看我,也许是觉得我实在百无聊赖,于是问:“要不要看看咱们店最近赚了多少?”   “好哇。”我走到景慧姐身后。景慧姐随便点几下鼠标,输入几个数字,新界面打开,一张表格跳出来。我晕头涨脑看半天,问:“我应该看哪个数字?”   “这个。”景慧姐指指其中一个数字。随手打开另一张表格:“不过这个数字才是我们真正拿到手里的钱。”   看着我迷茫不解的神情,景慧姐笑着说:“其实也没必要弄得这么复杂的。不过前两年我考注册会计师,因为从来没有做过会计,就从朋友那儿弄了一套会计软件,拿咱们的小店练手玩儿。然后我才发现,原来会计学这门学问,就是把简单事情复杂化,用以向行外人士显示自己专业性的一门学问。”   我丢开这个问题,换我比较关心的话题:“我这一半股份,如果我想卖的话我有这个权利卖吗?”   “当然,只要你想卖,完全可以。当初转让手续虽然是陶先生代办的,但是合同签的都是你的名字。”   “陶先生?”我想一想。   景慧姐提醒我:“就是那个有点胖,戴无框眼镜的。你应该见过一次,当初肖北华带他来过,后来他发现肖北华手里没有股份后,就直接找我来谈……江蔷,你怎么了?”   我完全呆住,我想起来了,这个陶先生我见过他三次,一次是碰见肖北华带他来看店,一次是看见他从祸害病房出来,最近一次是在食街的餐厅里,看见他递给肖北华一样东西。仿佛闪电突然贯通头脑,我一下子想到来龙去脉。我想到昨晚祸害眼里那一点惆怅茫然,可是就算那一点惆怅,也不能阻止他从容调度布置这一切。   我匆匆道别景慧姐,走出日光廊。   阿全很自然的开着车转上花半里方向的路,我想也不想的说:“调头,去白先生公司。”阿全愣了一下,还是依言将车调头。不多时,车子停进一栋楼前的一片停车场中。   我全凭一腔血勇,不假思索的来到这里。真的到了,却又犹豫了。我上去是要干什么,替月月姐打抱不平吗?我有什么资格,用什么立场?我几乎能想象他淡淡的说一句:“这关你什么事儿?”——真的,这关我什么事儿?   我正默默望着车窗外那栋从没来过的建筑发愣,突然听见旁边阿全开门下车的声音。我回头,正看见祸害坐进驾驶位。   “你来找我有事?”祸害扣好安全带,侧头看见我诧异的神情,说:“安虎刚送我从外边回来,就看见你的车。”然后没等我回答,就发动汽车:“陪我去吃中饭吧。”   我以为只是随意在附近吃一餐呢,可他径自把车开到郊外的锦绣农庄。服务员带我们沿石子小路一直走到人工湖边,座位依湖而放,几道花障隔开其余三面。我趴在湖边护栏上看风景,听着身后祸害在点菜。当服务员问他可要酒水的时候,他思量了一下,然后要了一只红酒。   服务员离开后,他来到我身后,双手环过我撑在栏杆上,身体紧紧贴住我的。   “有什么要庆祝的吗?”我随口问:“上午签了大合同?”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上午是签了个协议,离婚协议。我和月月上午办好了离婚手续。”   呵,怪不得要红酒,我冷笑一声:“恭喜你呀。”   他的声音明显已经带出不悦:“谢谢关心,就一个被抛弃的男人来说,我的状态还算不错。”   被抛弃?我忍不住说:“难道你不是得偿所愿?”   他箍住我的手臂紧了一紧,声音冰冷:“哦?”   “肖北华认识罗月月,是你安排的吧?我有一天看见你手下那个姓陶的,递一个信封给肖北华。”   “你推理能力倒挺强。”   “你拿钱收买他,要他追求罗月月?”   “不是钱。”祸害说:“他惹了很大一件麻烦事儿,我帮他摆平了。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回过头去,重新望着湖水,喃喃的说:“肖北华明显有毒瘾。”   “是呀,不是为了毒品他还惹不上这么大的麻烦呢。怎么,你不是担心罗月月吧?你什么时候和罗月月有交情了?”   不是,我心冷。   虽然明知他是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可是知道他这样对自己的发妻,想想还是心冷。我想起月月姐说:“我和他,是共过生死的。”当她不是什么高官的女儿,他不是什么黑社会老大的儿子,他们只是身在异域的两个学生时,他和她,还是相爱的吧。我想起那天晚上他默默的站在一片漆黑的书房中,那一刻眼中约略的茫然。可是当他把她推向深渊时,却也不曾有半丝手软。   “干嘛不高兴?”他的俯□子,一个吻浅浅落在我的耳畔:“我为了你离婚呢,你想想看。”声音低低的,有一种缠绵的蛊惑。   “月月姐的爸爸失势了吧。”我冷静的问。   他的吻停住,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退开半步,恨恨的:“你这个女人。”   “我可以把这个回答理解成‘是’吧?”   他坐回桌前:“现在说是虽然为时时尚早,不过网已经撒出来了,等着他的结局也只有那么一个了。”   “你没打算帮他?”   祸害冰冷冷的冲我一笑。是,我这问题问得白痴。   这时菜色被一一送上,他没有理会打开的红酒,叫了碗米饭,很快吃完。“我先走了,你叫阿全来接你。”说着,匆匆离开。   我给自己倒杯茶,默默的坐在湖边。十月底的风从湖面吹过来,仍带着南国的懊热。我隐约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手机响起,是阿全。“江小姐,我在农庄门外。”他简洁的说。   “今天是多少号?”我问他。   “十月二十七号。”   1027,哦,1027,好熟悉的数字。——祸害的生日。   睡前我照例倒一杯水,右手无意识的在床头柜上摸索,摸了半天没有摸到,转头看过去,床头柜上一片空荡。   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睡意迟迟不来,只好尝试着数羊,一只烤全羊、两只烤全羊、三只烤全羊……   那时我说害怕会上瘾,于是祸害每晚会准备两片安眠药给我,用邮票大小的密封袋装着,有时直接递给我看着我吃掉,大半时间是放在我这边的床头柜上。   一百一十七只烤全羊、一百一十八只烤全羊、一百一十九只烤全羊……   他说等到我可以不依赖药物睡眠为止,显然现在还远远不行。   二百九十八只烤全羊、二百九十九只烤全羊、三百只烤全羊……靠,我饿了。   我下楼热了碗粥,端到客厅沙发上,一边喝粥,一边把电视台搜了个遍。半夜两点,就连电视节目也显得没精打采,频道最后停在一个点播台,在疲劳轰炸的广告中,是支离破碎的动画片和MTV。   门外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推开,祸害进来,老远就带进来浓浓的酒气。   看着昏暗灯光下半躺在沙发上的我,他愣了一下,走过来:“还没睡?”然后明白过来:“又睡不着了?”说着他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透明的密封袋里正是两片白色药片。   他上楼去了。我倚在沙发上,继续看着电视里的喜洋洋再度打败灰太郎,没来由的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祸害的生日,我知道我前面写的不是这个日子。回头我会从头修改。 又及:留言版这么热闹,我看的很是欢欣。大家尽管放心,可以尽情攻击男主攻击女主,只要不要延展到小说之外攻击其他读者就好了。 说到小说人物,我自己都是爱薇薇安胜过爱女主,所以一点不奇怪有人不喜欢罗薇薇。至于祸害,我写文伊始就确定要写一个完全彻底的黑社会。就像前面我也说过的一样,我不要写一个披着一张黑社会皮的含情脉脉温柔大度热心助人回馈社会的男主。祸害是坏人是坏人是坏人,这点我从未动摇。 “微笑”同学我要和你握个手,你总结小谢总结的太得我心了,那就是我想要写的小谢呀。呵呵。不过关于小谢我还是有点和你不一致的地方,就是我个人还是非常喜欢小谢的。因为我给小谢安了一张非常漂亮的面孔,我喜欢漂亮人儿,尤其是不怎么长脑子的漂亮人儿。 大家讨论时不必担心影响我的思路,本文已近尾声,能再有4分之一的剧情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回我难得把以后的情节脉络都构思完善了,结局也想好了。厚厚厚,得意的大笑三声。大家不必担心被坑不必担心我改变思路。 33 33、三十三、 ...   安江才多大,不用太刻意,月月姐的消息也被我逐渐听得。   自然祸害一个字都不会说,而小谢对这些八卦完全不上心,所以我的消息渠道反而是小妹,毕竟肖北华还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   听说罗月月最开始想要肖北华和她一起回省城,可是肖北华不愿意离开已经熟识了的安江生活圈,去到陌生的省城在女友的羽翼下生活。于是罗月月也只好留在安江陪他。听说肖北华虽然甚有“骨气”的拒绝了女友帮他在省城开辟事业新高峰的提议,但并没有反对搬进更宽大更明亮的新工作室(他不搬也不行,原来的工作室产权是脂砚斋的,景慧姐这一点上可真够绝的),当然,他也顺理成章的搬进月月姐那套别墅和她同居。   我老是不由自主的拿肖北华类比小玉那吃软饭的老公,因此比别人更替月月姐担忧。可是说到底,我其实和月月姐并没有什么交情,少年时短短数月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们那时的关系几乎可以说得上互相敌视,然后她出国,我出逃,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直至她以白伟文太太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简直是吹皱一池春水,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操的哪门子心。   才想到小玉,阿萍的电话就到了。“莉莉安,小玉出事了。”饶是阿萍这样见惯风浪的人,声音里也有一丝颤抖。   我叫阿全帮我打通关系,去看守所里见小玉。   阿萍说,人们在血泊里发现坐着的小玉,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西瓜刀。他老公被砍了四十三刀,救护车赶到的时候,血都流光了,整个屋子,像个血池塘。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向警察说“人是我杀的”,无论问什么,只有那一句回答:“人是我杀的。是我杀了他。”   算来小玉已经搬到原来晓美的房间里半年了。初时大家都说,他老公只要哭一哭跪一跪,她还是要心软搬回去的。可是她一住就是半年,任凭其间她老公怎么求她。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老公喝醉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可是老北市打女人的男人多得是。隔天他俩和好,腻在一起那格外蜜里调油的架势,也够叫旁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而且他们分开也有半年,虽然小玉的老公纠缠不清,但在老北市,哪有什么痴情足够支撑永久。   四十三刀,什么样的仇恨支撑着她砍下那四十三刀。   登记表上被探访人一栏上写着“程宸瑾”,我看着那陌生的名字微微愣了下,轻声问阿萍:“这是小玉的真名吗?”阿萍困惑的说:“不知道,三个字里我有两个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她姓程。”   这时门打开,被押着走进来的正是小玉。   程宸瑾,这样精美的名字,就像曲子词里说的那样:“娇养他掌上明珠,出落的人中美玉。”   从前小玉是丰腴的,就好像路边的野菊花一样,强壮的,生机勃勃的,生命力旺盛得几乎带着侵犯性。而现在小玉坐在我们对面,虽然只略略清减了一点,然而脸色苍白很多,头发一丝不苟的挽起来,嘴角带一丝平静的微笑。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有一张极端正的鹅蛋脸,她这样带着看破一切的神情微笑时,整个人几乎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小玉,你别怕,我们会办你想办法。薇薇会帮你想办法。”说着阿萍侧过头来看我,带点恳求的问:“是吧。”   “我会尽力。”我忙不迭的点头保证,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祸害插手这种完全与他不相干的事,可是:“我保证我会尽力。”   “不用。”小玉平静而清晰的拒绝:“谢谢你们,不过不用。我杀了他,这是他欠我的,我给他偿命,这是我欠他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们外人不要插手。”   我跟着阿萍回老北市的出租屋。熟悉的,带纸皮味的阳台,我坐在鞋盒上,点起一只烟。靠着堆鞋盒的角落放着一盆芦荟,绿油油的,虽然叶片蒙着一层灰,但每一个叶绿素仿佛都在叫嚣“我在生长”。   我顺手把烟灰磕在花盆里。   阿萍在我对面坐下,就着我手里的烟点起一只来,说:“那是小玉种的。”   我没说话。这老阳台似乎带着点我不适应的敞亮感,抬头看看,才发现,原来永远挂着密密麻麻衣服的晾衣绳上,现在只飘着一条连衣裙。   阿萍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苦笑了一下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住了。我妈妈说,降房租也没人来问。都说这房子风水不好,先是兰兰,再是薇薇安,然后小玉又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小玉她是,为什么呢?”阿萍喃喃的说:“没有好下场的,可能我们这些人,注定没有好下场的。”   我打个寒战,不由的说:“你搬走吧,阿萍,搬出老北市。我这有一些存款,是薇薇安留给我的。去省城学美容,然后自己开一家美容院,你不是说过你想开一家美容院吗?”   阿萍说:“我也有积蓄。小时候赚多少恨不得都能吃干花净,后来薇薇安骂我:‘你想像你妈一样,到了四十岁才开始从牙缝里一分一分往外抠钱吗?’我吓到了,从此开始存钱。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根生在老北市,离开了老北市,我不知道怎么活。”   我的眼泪都下来了,紧紧握着阿萍的手:“搬出去,求求你,搬出去。”   “别哭别哭,”阿萍声音温和,说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事:“莉莉安,你再瘦下去就不成样子了。”   阿萍送我到门口。天已半晚,老北市的巷弄又鲜活热闹起来。半年不见,一切如昨。   走过一条小巷时,我看见一个衣着鲜亮的女人跟在三个男人后面,明显有点犹疑畏缩,站住了脚步不肯往里面走。其中一个男人说:“走呀,货就在里面。”   那女子止了步,说:“要不然……我改天再来买吧。”   几个男人几乎硬拖那样把她往巷子里面架。   老北市生存法则之一: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下意识的径直往前走了两步,脑子里才反应过来那是谁,连忙回头叫:“罗月月!”   几个男人见有人管,愣了一下。月月姐立即挣开他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跑到我这边来。   那几个人当然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立即追出来,为首的那个是个一脸凶相的陌生人,我多少有点怕,阿全此刻又不巧在几条街之外停着等我,等到看见其中一个人是阿昌仔的时候,我松一口气,叫道:“阿昌仔。”   阿昌仔看见我,吃惊的说:“莉莉安。”然后立即改口,毕恭毕敬的:“江小姐。”   为首男子马上回头看他:“你们认识?”   阿昌仔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阿昌仔在告诉他我是谁,阿不,应该是告诉他我现在跟的是谁。   果然那男子脸色变得很紧张,强笑着说:“熟人呀,哈哈,那就没关系了。哈哈,那我们走了。”三个人迅速溜掉。   罗月月紧紧拉着我一边胳膊,人一直抖,见到那些人走了,松口气,泪反倒流下来了。   “薇薇……”她叫我一声。   我轻声问她:“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好玩儿吗?   她低声回答:“买点儿东西。”   我立即明白了。“他自己怎么不来买?”什么男人,居然叫罗月月一个单身女子来这么复杂的地方为他买毒品。   罗月月还在为他分辨:“他说他被警察盯上了,不能来。”   被警察盯上,这么白痴的谎话罗月月也信。我叹口气:“我带你出去吧。”   罗月月默默跟着我走,过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薇薇,你知道在哪里能买到……”   我没回答她,在路口看见阿全的车。阿全把开车过来,看见罗月月,愣了一下,冲她点点头。   我说:“阿全,罗小姐想买一点货,你带她去个安全的地方,介绍人给她认识。”   阿全点点头。   罗月月上车后,我犹豫了一下,敲了敲车窗。   她摇下窗户。   我看着她,认真的说:“你就算管不了他,自己千万可别碰。”   罗月月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不放心,用手压住车窗,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再强调一遍:“你自己千万别碰。”   她也看着我的眼睛,郑重的开口:“薇薇,你放心,我发誓我不碰。”   我另外打了的士回家,到家的时候,祸害已经在吃饭了。   我等着他说什么。   果然他看我一眼,冷冷的说:“这么晚才回来,学雷锋做好事去了?”   “是,”我回答:“做好事去了。免得你以前的女人折堕的太厉害。”   他怒了:“我的老婆,用的着你来管?”   我不示弱的和他对视。   终于他说:“你管哪门子闲事,她老爸还没失势。她还是千金大小姐,衣食无忧。”   “要是罗月月跟着那人染上毒瘾死了,我看你半夜睡的睡不着。”   他笑了:“薇薇,你真可爱,你猜我晚上睡的睡不着呢?”   我说不出话来,只好掉头进了卧室。   刘闯又入梦来,他血淋淋的望着我,说:“薇薇,你得给我偿命吧?”   我在梦中拼命反驳:“不,不,不,我不欠你的,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记得吗?那粒子弹是我还给你的。我们两不相欠,我不需要给你偿命。”   “我欠你什么?”刘闯茫然的问:“我欠你什么?没有人会比我对你好。”   “薇薇,醒醒,薇薇。”有人将我自梦中唤醒,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怎么了?”祸害打开床头灯,然后将灯光调成微弱的一点。   “是他欠我的。”我轻声说。   是他跟我说,薇薇,明月光夜总会缺人,你不如去试试,只是陪陪酒而已,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切,你现在做的那个啤酒女郎,还不是一样要叫客人吃豆腐,要陪客人喝酒。做一样的事儿,只赚那么一点点。   对,那时我们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很快花光了,他的瘾头越发严重,跟在一个猥琐的小喽啰后面做小弟,虽然是所谓的黑社会,然而是黑社会的最底层,收入比我在餐厅里做啤酒销售小姐还不如。做啤酒小姐难免有客人借酒说些疯话,装作无心的挨挨蹭蹭,甚至倒满一杯啤酒,跟你说,小姐,你把这杯干了,我就买你多少只酒云云。只是那时我可以说不,可以推开他们的手,可以转身就走。   他说,不用你出台,客人只是过过手瘾,又不能真的把你怎么样。看场子的是我老友,有太过分的客人,他会帮你赶出去。   我说不,和他大吵一架。然而那时我们俩就像流落在异世界的两个孤儿,只有彼此可以拥抱取暖,我们很快又和好。他哄我开心,带我去KTV唱歌。   喝下那杯饮料,一切变得不一样。世界变得冰冷,我清醒异常,然而用尽力气也无法挣扎分毫。三个男人,整整一夜的肮脏与污秽。   我在租住的那个小房子里躺了两日,然后收拾行李搬走。刘闯给我跪下,说他如何被高利贷逼不得已。我还是走了,自己窘迫挣扎的过了两个月,发现自己怀孕,然后去地下诊所堕胎。   后来大出血,我昏迷不醒,无照黑医吓坏了,在我手机上找到刘闯的电话,和刘闯合力把我送进医院。   清醒之后,我问刘闯哪来的医药费,刘闯说:“管蔡头借多一笔高利贷。”   他赌咒发誓,说:“薇薇,我以后一定对你好。等我发财以后,我会让你活得像个公主。没有人会比我对你好。”   没有人会比他对你好,我曾经一度也是这么以为。那时他一切以我为先,纵容我,时时观察我的脸色,怕我有一点不如意。   都无所谓了,我阖上眼睛,都他妈的无所谓了。   后来人们都说,明月光的小薇最放得开了。那时满大街都在唱一首叫小薇的歌,夜总会的妈妈说,你就叫小薇吧。那些叫我台的客人老喜欢唱这首小薇,自以为得趣。于是那一年多,我一遍一遍的听各种嗓音唱:“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看那星星多美丽,摘下一颗亲手送给你。”   好多年以后,在电视里无意听到这首歌,第一时间漫上来的,还是彻骨的冰冷与绝望。   人们说,明月夜的小薇最放得开了,什么花式都肯做,又不挑客人。所以其实老北市那三年站街生涯,对我来说,还算干净得多呢。   刘闯说,薇薇,你别那样笑着看我,薇薇,你怎么活的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不管怎样,他倒是始终能看得到我的心。   阿萍说,小玉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为什么,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开出那一枪。我不后悔。    34 34、停更通知 ...   不好意思,对不起大家,我又要停更了。因为已经和编辑谈好了出版协议,本来还打算在贴一、两万字才正式停更的,可上周家里发生了变故,所以提前停更。等书正式上市后就全部贴出来,在这里先跟大家鞠躬道歉了。——谢谢大家这么久的支持,尤其感谢大家在我曾经任性停更将近一年之久还那样支持我。 35 35、三十四、 ...   昏暗的台灯中,我只能看见祸害的剪影,半靠在床头,没有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   可是他突然伸手过来,指尖冰凉的,点在我的干燥的面颊上。   “什么?”我奇怪的问。   “很奇怪,小谢居然说,没见过你这样动不动就嚎啕大哭的女人。——我从来没见过你哭。”想了一下,他改口:“除了有一次,你在梦里哭醒。”   对,我记得,我记得在我冰凉湿漉的脸上,他温暖的指尖轻轻的一触。好像是很遥远很遥远以前发生的事。   “罗薇薇,你用不用这样寸土不让?”他突然问了我这样奇怪的问题。   寸土不让,我诧异,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他的情妇,还几乎是被他用半强迫的手段留在身边的情妇。我难道不是卑微到尘埃里去吗?我有什么资格存土不让?有什么土值得我捍卫值得我守护?   祸害突然烦躁起来,他起床穿衣,抱怨:“被你弄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他下楼,我站在卧室门口,听见大门被重重的关上。   看看客厅墙上的钟,半夜两点。不过有什么关系,安江最高档的两个不夜天,都是属于他的。也有很多女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他打开房门。   我听见他车子引擎的声音,然后是尖锐的刹车声。   愣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穿好衣服出门去看。祸害那辆车安安稳稳停在小区的路边,倒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故的样子。我等了半天,并不见他开走,只好走过去看他。他坐在驾驶位上,人好好的,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有点愣神的样子。   我打开车门坐在他旁边,问他:“怎么了?”   “我刚才突然想……杀人……我倒是真没真刀真枪的杀过人,都是我在下命令,别人执行。……我第一次下命令,是在十二岁的时候。”   十二岁,我想起十二岁时无忧无虑的周薇,在各个演讲比赛和辩论比赛里拿奖拿到手软,意气风发,睥睨群雄。   “那天我经过客厅,看见爸爸的一个老弟兄跪在他面前求情。他看见了我,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求我替他向我爸爸求情。那位叔叔跟了我爸爸很多年,是我爸爸一帮老弟兄里面最喜欢小孩子的,小时候老是带我到游乐园玩儿,买各种玩具给我,我妈过世后,我所有的家长会都是他去开的。我爸爸看着我,突然说:‘也好,就交给你来决定吧。’然后叫别的兄弟把这个叔叔的罪状说了一遍。帮派里,背叛可是死罪,只能是死罪。可是那个叔叔满眼希望的看着我,他是真心喜欢我,也知道我和他是有感情的。……最终我对爸爸说,给他一个痛快的吧,别叫他受苦。”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眉头有点微微蹙着,好像是困惑自己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然后不带情绪的说:“回家去,我要走了。”   但他并没有开走,我也没有下车。   我们只是静静坐着。车子停在两个路灯中间,夜色里漫着清清冷冷的光。突然有风刮过,树上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被吹落,细细碎碎的在风中翻卷。   “像在下雪。”我忍不住说:“就像是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雪。”   “嗯?”他有点奇怪的问:“你没见过雪。”   没有,除了那次去上海投奔小黑,我根本就没出过本省。   “我读书的时候,校园里最美的季节就是冬季。一场大雪过后,整个校园就像被装进水晶球里。薇薇,等忙过这阵,我带你去看。”   那样的夜色下,他的声音低到像是自语,温和得不像真的。我愣很久,才侧头去看他,他头靠在靠背上,居然睡着了。   .   白天在脂砚斋,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填着颜色,一边哈欠连天着呢,鼻端突然闻到了那股清洌的香水味。   说起来很好笑,我熟悉这香水的味道还多过熟悉用香水这个人。所以女人是应该选定一种香水,可以作为自己的印记,牢牢印在想划定自己势力范围的地方。   “不是说好一起吃中饭吗?”   我无奈的抬头,看着丁海雅那张精致的巴掌脸。这位大小姐,什么叫说好了的?你两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约我在锦年旋转餐厅吃午餐,我明白无误的跟你说了“不”的。   丁海雅看我没表示,索性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腕:“走吧,别磨磨蹭蹭的。”   小妹有点奇怪的望着我,大庭广众之下,我实在不想和她拉拉扯扯,只好就这样半拖着,被她拉到停车场。   坐在锦年那整幅玻璃窗边的座位上时,我还在想:丁海雅总不可能是想要和我做闺蜜吧,那也太离谱了。   显然丁海雅并不打算和我做闺蜜,她甚至没打算和我交谈,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去食物区取食物,就那么一人捧着一杯水,对坐着,时不时抿一小口。我发现她有点心不在焉,不时抬头往门口方向瞟一样,快速且故做不经意状。我渐渐警觉起来。   果然她的神色明显一变,我转头,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祸害正跟一个女子并肩走进来。那女子穿白衬衣外一件浅灰背心,深灰长裙,一件黑色大衣由祸害替她挽在手里。头发挽一个松松的髻,眉目疏朗,神态大方。那样的风格,让我一下就想起祸害收到的那个神秘礼物钥匙扣。   我立即回身,紧靠着高高的椅背把自己缩起来,不能置信的望着丁海雅,她疯了吗?带我来看祸害和谁约会。是她有资格捉奸还是我有资格捉奸?   丁海雅收回视线,望着我冷冷撇了撇嘴:“看见了吗?那个就是陈家的大小姐,她家老子比罗月月家的还高半级。听说她是白先生的同学来的,当年曾经为了他跟到美国去的。等到都当了老小姐,终于给她等到白先生离婚这一天。”   是吗?但是,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走。”她招呼我一声,带头向祸害的方向走过去。   这女人是真的疯了,我一声不响的站起来,拿起自己手机,绕一个弯子,从侧边走到出口,同时指望自己不要被祸害看见。   等电梯的时候,我回头,隔着玻璃门,远远的那张桌子前,丁海雅正在激动的说着什么。祸害皱着眉头,挡在那女子的面前,好巧不巧的一抬头,那么遥远的,正对上我的眼神。   身后电梯叮的一响,我狼狈的逃进电梯。   我白白忐忑了一下午,晚上祸害回家,没事人一样坐下来吃饭。吃到一半他好像想才起来了,放下碗,脸上似笑非笑的跟我说:“丁海雅现在是冯义轩的人了,我不方便拿她怎么样,再说她一向有胸没脑。不过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无语,要是我说我被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摆了一道,想来他也不会相信。   他并没有不高兴,甚至我觉得,他在一定程度上心情是有点愉悦的。为什么?是因为虽然被丁海雅打扰了,但之后的约会还是很成功愉快吗?   宗旨他并没把我怎么样,这件事就从此揭过不提。   然后他好像真的开始和这位陈小姐拍拖,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晚上回家吃饭。   时时晚上接到电话:“是,在家里。还在看一点东西。……好,我会早点睡。……你也早点睡。”或者“哦……有寒流……我知道了。……好,我会加件衣服。……你也是。”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脸上的表情疏离冷淡。   并不背着我,当然不必背着我。   .   罗月月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熟睡,手机铃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一声,明明有听到,但隔着一个世界。   祸害把我推醒,递手机给我。我的意识还没回来,看见是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就想挂断。   “是月月。”祸害提醒我。   我愣了一下,接起来。手机那边没人说话。   “喂?月月姐吗?喂?”我很奇怪:“怎么没有声音?”   罗月月终于开口,声音不知为何抖的厉害:“薇薇,你能出来一下吗?”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儿吗?”   “我在金益大厦楼下,你过来一下好吗?”沉默了一下,她又补充:“帮我带副墨镜来。”   我多少有点明白了。也没有什么太惊讶的,不知怎么,从第一次见到肖北华,我就觉得他是那种人。   “月月姐可能出了点事儿。”我对祸害说:“我叫阿全送我去看看她。”   祸害没多说,只是点点头。   月月姐姐站在树下的暗影里,这样的天气里,只穿着两件套的绣花睡袍,脚上是双棉拖鞋。纵然猜想到发生什么,见到这样的她,我仍是吓了一跳,连忙脱□上的长外套给她披上。   “墨镜。”她哑着嗓子说。树叶在她脸上打出斑驳的阴影,阴影中,仍能辨识出她眼底颊上那些不属于树影的深色痕迹。   我把一直握在手上的墨镜递给她。手指碰到她的,冷似一块冰。   我把她拉上车,她呆呆坐着,不说话,然而神色还算平静。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就那么默默陪她坐着。还是她先开口,清清嗓子,说:“送我去锦年大酒店吧。”   她除了一支手机,什么都没带出来。我帮她办了登记手续,送她上房间。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久到我忍不住担心的站在洗手间门口,听着里面水流的哗哗声,考虑要不要破门进去看看。   终于她还是开门出来了,穿着雪白的酒店浴袍,用毛巾包着头,除了还带着墨镜显得有点怪之外,脸上的神色平静到让我有点害怕。哦,不是平静,准确来说,应该是面无表情。   我终究还是不放心,躲到洗手间打电话要求祸害让我在酒店陪罗月月一晚。   “知道了。”祸害简简单单三个字,然后就挂断电话,一点都没问问罗月月的情况。我忍不住撇撇嘴。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罗月月已经睡下了。背对着我,看不见她的神色。因为开了暖气,被子只半搭在身上。从浴袍下摆露出雪白的小腿,腿上一片红色十分醒目,是摔倒擦伤的伤痕。同侧的小臂上也有一样的伤痕,半藏在袖子里。   我和衣倒在另一张床上,望着月月姐的背影,渐渐眼睛就张不开了。   我是被呛醒的,满屋子都是烟味,我简直奇怪烟雾报警器为什么没有叫响。罗月月坐在窗边的圈椅上,抱着双膝,人蜷成小小的一团,手边一支烟。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成一个小丘。   我过去把窗打开,冰冷清新的江风扑进来,我们俩同时打一个喷嚏。我转头去看她,她还是带着那副墨镜,面色有点萧索凄凉,不过反比昨天那样面无表情让我更放心。   屋角堆着两只行李箱,大概是看出来我的疑惑,罗月月解释说:“你还睡着的时候,白伟文叫人送来的。说是今天早上他派人去我家,叫保姆收拾出来的。”   哦。   “那你……”   罗月月轻轻把烟摁熄,走到窗边,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先在这里住几天再说吧。”   .   我以为祸害总要问一问罗月月的情形吧,可是他看到我之后,只是说:“跟月月说,她可以随时回去,肖北华已经搬走了。”   啊,恐怕不仅仅是搬走那么简单吧。   祸害看懂我的表情,冷笑一声说:“敢动我的女人,也得有心理准备要付出代价才行。”   对,哪怕这个人是在他的授意下接触他的女人。——我突然明白,他哪止是要帮月月姐出口气那么简单,肖北华捏着他的把柄,是他指示肖北华去勾引罗月月。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流传出去,所以他绝不会让肖北华再有机会说话。   不管肖北华这人多猥琐可恶,始终罪不至此,我犹豫着说:“也许月月姐自己并不希望你把肖北华怎么样呢?”   “相信我,”他说:“我比你知道月月。她没打算和那个男人再有任何关系了。”   墨镜并不能完全遮住瘀痕,罗月月还不方便出门,我叫了客房送餐服务,在房间里和她一起吃午餐。   我把祸害的话转达给她,她说:“你叫白伟文不用太……”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想一想,淡淡到:“算了,随便他吧。反正我和肖北华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半年,”她说:“也实在放肆的够了。”——这是罗月月对这段情事最后的总结,投入时全情全力,一旦转身就绝不回头。她以后再没提过这个人这件事。   是幸运也好是自己的坚守也好,再放肆,她没跨过底线。所以此时她可以从从容容转身,回到生活原来的轨迹。   ……让人羡慕。   ……让人妒忌。    36 36、三十五、 ...   过几天我再去锦年大酒店看罗月月,她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墨镜摘了下来,脸上的瘀伤也已褪得极淡。   她一边讲电话,一边示意我自己招呼自己。我在椅子上坐下,听不了几句,就知道她在和中介公司说卖房子的事儿。   一切谈妥,她挂掉电话,冲我淡淡一笑:“正要给你电话呢,我打算明天回省城了。”   “卖房子?不打算回来了?”   “什么叫回来,本来咱们就不是安江人。不是因为和白伟文结婚,也不会在这里住这些年。”她说:“我要好好回去陪陪爸爸,从出国读书那年算起,和他在一起最长的时间就没超过两个星期。昨天我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才知道,爸爸这次可能真有麻烦了,他还一直瞒着我。我想虽然帮不上忙,在他身边陪陪他也是好的。”   麻烦?我想起三个月前祸害说的网已经撒出去了的话。   “罗叔叔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不知道。”她有点烦恼,伸手从桌上摸过烟盒,点起一支烟:“省里的陈会铭和爸爸不对付了十几年,谁也没有能力收拾对方。不过这次……”她把没抽两口的烟熄在烟灰缸里,神色越发烦闷:“是我太任性太张扬,先伤了他的心再扫了他的面子,我不怪白伟文恨我,也不怪他和陈会铭联手。爸爸这次可能真的会被我连累到,说到底都是白伟文想要报复我。我真是……靠,我一团糟糕,累己累人。”   我多少吃了一惊,我没想到祸害也有份参与。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旁人在对罗叔叔布局,祸害只是为了不受牵累才设计和月月离婚。   我正在理着这些弯弯绕,听见罗月月叫我:“薇薇,有件事我实在对不起你。”   我见她说的郑重,忍不住笑:“怎么?小时候你在我的牛奶里放了三尸脑神丹,算来现在正好是发作的年头?”   她勉强笑了一下,又正色道:“爸爸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可是我重新遇到你之后,因为恨你和白伟文在一起,所以没有跟他说你的下落。”   我被弄糊涂了:“这样的话,应该是我要谢谢你帮我保密行踪呀。”   “你不明白。我如果一遇见你就告诉爸爸,那时候他完全有能力活动你的案子。可是现在,他被人盯的很死,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他这时候要是想翻你的旧案,只怕反而给你带来反效果。”   我冷笑了一下:“当年通缉我的不也是他吗?现在又说什么帮我活动?”   “我回国后爸爸告诉我,一开始他太伤心了,所有的事一概没过问。当时天台上有邻居目击,证词对你不利,你和刘闯又逃走了,所以通缉令就发出去了。后来爸爸一直在找你,只要找到你,他说有好几种办法能帮你。就算最坏的情况判了误杀,弄个保外就医总是做的到的;好的话,完全脱罪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一直找不到你,拖了越久,也就越难办……”   我打断她:“他怎么会想帮我脱罪。我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他一定恨死我了,他难道不是想找到我,把我关进牢房里面吃一辈子苦?”   罗月月无奈的看着我:“一提到爸爸,你从智商到情商全都退化回十六岁。他把你关到牢里一辈子干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你……”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诧异的望着我:“你不知道是不是?”   我也很奇怪:“我应该知道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我拉到镜前,两个人肩并肩站着。   “记不记得以前,你老说你没有你妈妈漂亮,老说你只有三、四分似你妈妈。你另外六、七分像谁?看清楚,罗薇薇,这世界上可有长的相像的继姐妹吗?”   镜子里,是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不是的。”我忍不住发起抖来。   “薇薇,”月月姐心平气和的说:“你本来就该姓罗,你是我爸爸的女儿。”   “不是的。”我推开她:“我姓周,我叫周薇。我爸爸是周宇桐。”我抓起桌上的包,逃一样的冲出房间。   可我知道月月姐说的是事实。我不需要她给我证明,甚至不需要我和她长得有多相似。她说出来那一瞬间我就知道那是事实——我是罗川和韩江宁的私生女。这是拼图的最后一块,然后整副画面就妥妥帖帖了。可是真的妥帖了吗?就是为了这不见了的一块拼图,我的整幅人生被搅的乱七八糟,一块放错了地方,跟着块块放错地方,最后所有图案都无法归位,整个人生乱到无法收拾。   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后面有车拼命鸣笛,我回头,看见阿全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我茫然的上了车,阿全好像在问我什么,我没理会他。   爸爸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符号,我对于他的记忆,都是奶奶灌输给我的。问妈妈,她会说:“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于是我就满足了,然后从奶奶那里得到细致琐碎的资料:他小时候多聪明,工作之后又多能干。他多英俊,女孩子如何为他着迷。   那个男人,我叫他罗叔叔的那个男人,我甚至不确定我有没有曾经心平气和的好好看过他的样子。我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两段日子一共也没超过一年,最初我忙着和月月姐吵架,后来我忙着和刘闯四处鬼混。   他们两个都是符号,对于我来说,都是符号。一个是完美的符号,一个是拿来恨的符号。   阿全轻轻提醒我:“江小姐,到家了。”我茫然的抬头,看见花半里的别墅。   阿全刚要把车驶走,我叫住他:“阿全,给我一根烟。”他犹豫一下,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递到我手上。   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慢慢的,连着脑子里那些搅扰不清的思绪一块吐出来。好像抽烟的时候,我比较容易专心。专心享受尼古丁,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   天色有点暗,我低头抽着烟,突然听到喇叭声,抬头,看见祸害的奥迪。祸害推开车门走下来:“罗薇薇,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说着从我嘴上把烟取下来。等他把半支烟丢进垃圾桶里转回身的时候,我已经燃起另外一支。再被丢,点上第三支。   他忍无可忍,一把把烟盒和打火机全都拿过去。   “叫我周薇。”我喃喃的,不甘心的说:“周薇,我叫周薇。我爸爸是周宇桐。”   他有点明白的样子:“你知道了?月月告诉你了?”   我猛的抬头看他:“你早就知道?!”是,他什么都知道。靠,他什么都知道。   他看了看手上的烟和打火机,想一想,还是一股脑丢进垃圾桶。然后走到长椅边,跟我并肩坐下。   “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学对自己说:别的小朋友有爸爸,不过我有完美爸爸。”我没看祸害,专心致志的对着地面说:“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在天堂爱我。”   “从前我老是觉得一切是应该的。我这么可爱这么聪明这么听话,我应该得奖、应该拿第一、应该所有人都爱我。后来……那以后我又觉得自己一切都是活该的,是我错在先,一步错似一步,所以后来再碰到怎样的事儿,也都是我活该……”   祸害没有说话。我侧头看他,他不知又参加什么会议,一身端正整齐的西装,正在松着自己的领带。蔽着落阳的乌云突然散去,一片彤红的光线直射过来,他眯着眼睛躲避斜阳余晖,带着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懒散劲儿。红色的晚晖扑满他的发梢,我愣了一下,心底忽然之间有一点点柔软。   我趋前一点,还带着口里的烟味,向着他的唇吻过去,他皱着眉,头略向后躲了一下,我不管不顾的抓住他的领带不让他躲开,然后我看见他的唇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没有再躲避。       37 37、三十六、 ...   我把尚温着的菜一一端上餐桌,祸害看了看,抱怨:“连个汤都没有,”   好吧,我无语的看着他,作为本省人,我知道一道老火汤对于一餐的重要,可是叶姐煲的你嫌不好吃,餐馆里打包你又不让。   “煲个汤有什么难的,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每周都自己煲一锅汤。”   我没回答,转身去厨房盛粥,然而想到祸害扎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往汤煲里面丢着胡萝卜玉米的样子,忍不住站在那里自己笑半天。   这时外边有电话铃响,我端着两碗粥出来的时候,看见祸害正在客厅里听电话。他一声不响,静静听着,然而神色一点一点冷下去。   那样冷的神色,我上一次看到,还是在他以为我是江蔷的时候。   我把粥放在餐桌上,想退回厨房,可是他看着我,下巴抬一抬,示意我过去。   “好,我知道了。”他挂断电话,站在我对面,静静打量我。   我突然之间有点怕。   “薇薇,上次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对我说谎,哪怕是无关紧要的谎言。”说着他话题一转:“小谢居然瞒我,还是别人从另外一条线上查出来,杀刘闯的那支枪是警枪。”   啊,还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可是不,哪里有什么事儿能瞒过他。   “你大概不知道每支警枪上都有编号吧?”他冰冷冷的问:“你怎么从冯义轩那儿拿到枪的?”   我抬头望住他,因为实在无奈,居然管不住嘴边扯出一个苦笑来:“陪他睡觉……”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结结实实落在唇畔。刹那间我觉得好似有雷在耳边炸响,半边面孔一下子没有感觉。那一下子的力道带得我一踉跄,头晕目眩之下,不由趴倒在沙发上。   脸上的麻木消散,立即感觉火辣辣的涨痛,满口腔都是腥腥的液体。我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这才明白一个男人如果认真使起劲儿来会有多大力气。   隐约觉得祸害从电话几上抓起什么东西,转身进了厨房。我耳畔尚嗡嗡的,脑子里像是有大锤一锤一锤咣咣的砸着,从声音到痛感无不形肖,趴在沙发上,头昏得一个小手指都不想动弹。   过得一会儿,听见祸害走过来。指尖火热,擦着我的胳膊落在我背上,只是一扯,我这件家居服本来就是深浅几种绿色拼接的样式,登时半幅衣襟被扯下,整个腰背已是裸在外边。我才要动,他的左手已捉住我两只手按在背上,然后一股热浪袭来,后腰有纹身的那个地方一阵炙痛难当。我忍不住尖叫出声,痛感锐利到极处,意识消散之前,我看见落在地上的那只钥匙扣。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意识刚一恢复,疼痛就紧随而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只知一遍一遍哭着叫痛。   祸害一边按住我忍不住乱扭的身子:“你别动,薇薇,你别动。碰到伤口就更痛了。”一边叫护士喊医生。   医生赶过来,祸害焦躁的问:“不是说上止痛药吗?”   医生疑惑:“已经上了足够剂量。”   “加大剂量。”祸害命令。   止痛药起效的时候,我已痛得整个衣服汗湿了一层。祸害坐在我床边,整条胳膊上被我的指甲掐的处处血痕。他一副疲累的样子,看着我:“你怎么样?”   我看看他,没说话,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睡眠中都是人声和乱梦。   ……少女朱茵明媚精灵巧笑倩兮:“就像我的驴子一样,给你盖个章。”多少残忍都掩盖在少女明媚的笑容中。   ……侩子手在米莱狄肩膀上烙上一朵百合花。   ……“规矩是这样的,我玩腻了可以赶你走,你自己不能走。”   ……“薇薇,等忙过这阵,我带你去看雪。”   我是被痛醒的,哼哼着睁开眼睛,明知哼并不能让疼痛缓解,可是还是忍不住出声。应该已是黎明,虽然看不见天色,但病房里已经一片薄白。墙边沙发上人影一晃,我看见祸害蹲到我面前。   “止痛剂……叫……医生给我……”我挣扎出字句。   “不可以了。”他回答:“医生说实在不能再给了。”   我没办法,只好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攥住床单。   “薇薇……”听见他在我上方,迟疑了很久,终于说:“薇薇,我一时气头上……”   我倏的抬起头来,冷冷的盯着他的眼睛。   他愣住,没把那句话说完。   我冷冷望着他,是,我明白了,我只是一个物件,或者是牲口,至多是宠物,打着主人的烙印。   祸害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默默望着窗外,不再开口。   天亮之后,叶姐带着早餐过来看护我,祸害随即离开,再没过来。   当然我也没在医院住很久,医生谨慎的观察了我两个晚上,看我没有感染没有发烧没有任何不良并发症,于是开足了吃的抹的止痛的色色药品放我回家。关于小心伤口不要感染那套嘱咐,自然也少不了。   祸害见我回来,一言不发。我径去楼上休息。等叶姐唤我下楼吃饭,我和祸害一人踞饭桌一端,气氛沉默。叶姐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摆好饭菜,低声跟我告别。   我去浴室洗澡,在整幅长镜下,侧身看后腰上的那块纱布。医生说:“按时换药,不要沾水,小心感染,会很快伤愈。”伤愈了,应该是一个清晰明确的印记吧。   他的印记。   我站在喷头下,水兜头扑面,畅快淋漓的洒下来。洗澡从未像今天一样变成如此痛快的一件事。洗发水的皂液顺着身体流下,我好像能感觉它顽固的一点点入侵纱布的领地,渗进伤口。   开始是微弱的针刺一样的感觉,然后变得尖锐如锥扎,间隔时间慢慢频密,我在这断续深切的痛中感觉到快意。   我很快因伤口感染再度入院。   伤口感染、溃烂。而我持续反复的发烧。   来看我的,也只有栾少而已。   有一天醒来,意外的发现坐在病床对面椅子上的,居然是小谢。他正盯着我看,沉默而充满思虑。——真古怪,一个正在思考的小谢。   看见我望着他,他回过神来,故意若无其事的问:“大哥呢?”   我淡淡道:“我失宠了。”从我住院开始,就再也没见过祸害影踪。   小谢一反常态,没有对我冷嘲热讽挖苦打击,只是安静陪我坐了一会儿,临走前拿出一罐药膏,说:“我叫外婆配的,比医院那些好用。”   其实我那伤疤,在医院一旦消了炎,好起来飞快。换药时我曾经看过伤处,纠结虬屈,丑陋无比,翅膀纹身和字母烙记,都已经看不出来。——挺好。   体温还是反复,直到我与医生都失去耐性,开了一堆西药出院。   小谢送来外婆配好的中药,叶姐每天两次熬了,家里二十四小时药香萦绕。   一切似与我无干。   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好像又回到初初到明月光上班的日子,肉体与我无关,而我的灵魂站在一边,连冷眼旁观都不屑——刘闯说:“薇薇,你怎么活的没有一点活人气。”   祸害与我像是生活在一个屋子里的两个陌生人,一张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然而从语言到眼神都不再交流。   我越发依赖那两片安眠药片。   那天晚餐略丰富,我也没有在意。饭后拿一本书歪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慢慢便有零星炮仗响。等入了夜,鞭炮声越发频密。空气中都是硫磺的味道,很柔软窝心,年的味道。   我这才想起去翻手机日历,可不是,今年除夕来的这样早。   祸害丢在茶几上手机短信声一路响个没完。   我想起去年的除夕,我们四个人买了材料打边炉。阴暗狭小的饭厅热气蒸腾,大家开了支廉价长城红,破天荒的,薇薇安也和我们一起喝到微醺。   群发短信乱七八糟的在每个人的手机里传,有许多荤段子,都是各自的熟客发来的。谁收到新鲜的,就大声念出来。遇到精妙的,薇薇安会举起酒杯笑曰:“当浮一大白。”   后来大家都乱七八糟的笑,有趣无趣的段子都拿出来念,哄闹说:“白一个白一个。”乱糟糟的碰杯,无缘无故的笑。   就是那次,薇薇安对我说,她就算死也要离开老北市。   我还记得那时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高领毛衣,雪白的脸上飞着醉霞,大波浪的发卷在腮边颈旁缠缠绕绕。   我那时老以为,在老北市混一辈子也罢。是我活该的,再零乱污秽,那是我活该的。   可是薇薇安不,我说了薇薇安像野玫瑰吧,全身生满锐利的刺,时刻警醒自己,也刺痛旁人。老北市像是泥潭,在泥潭里泡的久了的人,都忍不住会麻痹,一点一点向更下层沉下去。如论如何,下沉永远比挣扎更舒服一点。   而薇薇安总是用冷言冷语刺醒我们,不要吸毒、不要酗酒、不要赌、要储蓄、看清楚那个男人不值得依靠——还有,能离开的时候,离开老北市。   我离开了,可是却堕入新的泥潭。更阴暗、更稠浓、更无力挣扎。不是薇薇安说错了,是我运气不好,或者,是我活该的吧。   鞭炮声突然密集炸响,整个世界再听不到第二种声音。很多人在江畔放烟火。我走到玻璃窗前观看。硕大的焰火一朵朵升起,火的树、银的花、星的雨。瞬间的明灭,有多美丽,就有多寂寥。   祸害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颀长挺拔,就站在焰火中心。烟花在他身边,开了又谢了,开了又谢了。       38 38、三十七、 ...   除夕过后没几天,祸害的电话里,多了滑雪的内容。   “签证都弄好了?嗯,好。机票没问题。”   “大衣……很合身……谢谢你……喜欢。已经放在行李箱里了……都收好了。”   语气一贯的,再温和也有疏离的感觉。我既然听的出来,电话那边未必听不出来。依然肯忍耐,那就实在是爱到很深的地步了。   大衣和行李,我都没有看见。当然,自然他有另外的家。所以早上他轻身坐着安虎的车离开,下午的时候,由安虎打电话跟我说:“江小姐,大哥两周后回来。”   那时我正在医院复查完,走出门诊楼的时候,看见小谢的卡宴停在门口。车窗是半摇下的,小谢看到我,冲着我说:“上车。”   我在车上坐好,摸出手机说:“我跟阿全说一声。”   小谢伸手拿过我的手机,直接丢出窗外,车子启动,车轮准确的碾过手机。我探头出去看着路上四分五裂的手机,回头坐好,诧异的问:“你疯了?”   可是小谢的疯还没到头呢,当车子转上机场路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正是:“小谢?出什么事儿了?”然后才反应过来,不会是祸害出事,祸害出国,当然不会是在安江的机场上飞机。   小谢在下到机场的岔路口拐下,然而却兜过几场,三转两绕,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上停下。他把卡宴停好,我一头雾水的跟着他下车,只见他掏出另外一枚车匙,按下开锁键,不远处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捷达滴滴应和着。   小谢先去开后备箱,后备箱里有一只黑色行李袋,他打开行李袋,拿出两幅墨镜和两只棒球帽。到这时,我多少也明白小谢想要做什么了。   到了省际高速入口的收费站,车子跟着前面的车子次第往前挪。我终于有机会对他说:“小谢,你不需要帮我到这个地步。”他和栾少不一样,他对祸害,几乎有点愚忠的架势。   小谢侧过头看我一眼,冷笑:“罗薇薇,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想走。今天就算你不想离开安江,我绑也要把你绑走。”   我愣了一下,他叫我罗薇薇?一世人,两兄弟,祸害倒真也什么都不瞒他。   小谢把一辆老破捷达开得风驰电掣。高速公路笔直无垠的朝前面一直伸展出去,两边是一式一样灰扑扑的低矮建筑,这路仿佛永无尽头。   小谢说:“你睡一会儿。”   我被这难得的体贴弄得受宠若惊,连忙道:“我不累。”   小谢不耐烦:“你他妈的当我是钢铁侠呢,你睡一会儿,半夜来换我的班。”   哦,这样不眠不歇,对,我们是在逃亡。   “白先生现在,是在飞机上吧?”   小谢没看我,只是点点头。   时机抓的真好,阿全他们就算想联络到祸害,也得等十多个小时。   “为什么?”我问。   小谢看着前方,完全不理会我。   这一路再没停下,连晚餐都是在加油站抓了几袋面包几支水。我吃不下,只是喝水。累极了,在座位上缩成一团,半睡不醒。   小谢差不多也快进化成钢铁侠了,他足足开了十二个小时,凌晨三点的时候才在国道边上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餐馆旁停下来。   是那种专门招待跑长途的货车司机的小餐馆。店堂狭小,水泥地油腻得滑脚,挤挤的摆着六张桌子,小谢随便拣一张坐下,喊了两声,才有一个中年妇女睡眼惺忪的从从后面走出来。   不多时,后面传来爆响油锅的滋啦声,油烟一直飘进店堂来,带着浓郁的香。   那中年女人把两盘炒饭和小谢要的啤酒端过来,再度消失在后门。炒饭香闻十里,我拿瓷勺拨一拨,盘底汪着半盘子的油,顿时胃口全无。小谢狼吞虎咽的,吃得噎住了,又直着脖子咕咚咕咚灌啤酒。   我放下筷子,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小谢从玻璃杯口上方瞟了我一眼,十分不耐烦的表情,继续低头大嚼。   “你不是爱上我了吧?”   小谢抬头看着我,两颊鼓鼓的,腮帮子还在不停咀嚼。眼睛瞟着我,脸上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做梦呢?!”那股神气劲儿,又欠扁又……真他妈的好看的要死。   我犹豫半天,又问:“那你是不是爱白先生。”   小谢呛住,一口饭都喷在桌上。瞪住我,边咳边恼怒的说:“你们这些女人,你们这些女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想什么呢?”   好容易用啤酒顺过气来,犹愤愤的说:“小妹和你们景慧姐老是小声嘀嘀咕咕什么真人CP,又争论栾谢还是谢栾,真当我什么都不懂?”   我正襟危坐满腹疑问,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忽然大大打出一个喷嚏来,赶紧撕桌上粗糙的卷纸,去擦止不住的清鼻涕。   一直北开了十二个小时,再加上半夜三、四点时分,我这宽肩带连衣长裙,还真是很不靠谱。   小谢把车钥匙丢在桌上:“后备箱里有我的衣服,去找件外套来穿着先。”   我从行李袋里随手拽出来一件黑色夹克穿上,一天下来坐得背都几乎要断了,身上暖和了,也不忙回那小餐馆去,就从车上摸了小谢的烟出来,点上一支,站在那里抽。   才抽第二根烟的功夫,小谢从餐馆里出来,走过来,从我手上拿过烟盒,抽一支出来,就着我的烟点上,靠在街灯灯柱上,深深吸一口,问:“你杀人用的是冯队的枪,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大哥吗?”   “怕白先生和冯队起冲突吧。”   小谢点点头,接着问:“我记得有一次你问我如果有冲突的话,白先生怕不怕冯义轩的实力。为什么那么问?”   “那时候冯义轩叫我和他一起去北京。”   小谢冷笑一声:“冯义轩就是个猪头,他背后有人挑唆呢。如果你那时候公然和冯义轩去北京,大哥势必要和他翻脸。我们和冯家合作了这么久,这样做就等于是自断手足,顺便再给敌人送一柄小刀子——幸亏你那时候还没笨到那个程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问:“大哥和人联手对付罗川他们一伙人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看我点点头,他接着说:“我和栾俊杰都不明白。我就算是很冒险的了,都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虽然成事之后好处也说不尽。可是,大哥从前也说过这样一句话,后来栾俊杰老用这句话来教训我,他说创业和守成的时候,预期的……”停下想了一想,才又开口:“风险收益率,对,预期的风险收益率是不一样的。”   好吧,我想我已经适应这种思维模式的黑社会老大了。   “后来我们查到原来你并不止是罗川的继女,根本就是他的私生女,栾俊杰才跟我说:我总算明白白先生为什么要对付罗川了。”   从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开始,我就没来得及仔仔细细思考一下这件事,现在听到小谢这么说,我不由震惊的望着他。   “你也想到了?”小谢点点头:“对,就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无所依仗,一直做一个顶替他人名头的通缉犯。”   “不,不可能。”我脑子一片混乱:“不会……”   “当然,栾俊杰也说,不单是为你,背后那么大的利益,也实在让人动心。可是这样的冒险,失败一次,就可以让我们这么多兄弟几年来用血拼下来的地盘全都丢掉。这次我们或者成功了,那下次呢?”小谢把烟头丢在地上碾灭,看着我说:“你就是大哥的软肋,但大哥是不能有软肋的,他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这么多兄弟跟着他呢。你问我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   我在前面开车,小谢坐在后座打着哈欠:“你没问题吧?慢点没关系,我可不想把命送在你手上。”   不知什么原因,这条国道居然有这么多赶夜路的货车司机,我开着老捷达灵活的在这些明显超载的庞然大物之间穿梭,干净利落的一辆接着一辆超车。   忽然我提问:“主意是栾少出的吧,然后由你来执行?”   “呵呵,”小谢毫不在意的说:“你蛮了解我的嘛,向来是人出桥我出力。”   “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回安江呀。”他回答的那么理所当然。   “你不怕白先生……”   小谢笑着打断了我的话:“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哥好,大哥难道会不明白。”对,所以让小谢出头,小谢对祸害的忠诚和祸害对小谢的信任度,栾少到底还是不能比的。   我点点头。两辆火车并排横在前面,我按喇叭,货车司机像没听到一样,丝毫不避让。我踩下油门,硬从两辆车中间的空隙挤过去。小谢在后面打声口哨:“漂亮。”然后放心的在后座蜷缩着躺下。   “喂,”我及时叫住他:“我应该往哪儿开?”   他合上眼睛:“随便你,我们没有目的地。”    39 39、大结局 ...   白天的时候,小谢随便捡座小县城就开进去了。一横一竖两条街,一目了然。上班时间,街上清冷无人。十字路口一栋四平八稳的建筑,楼顶上大大的牌子“第一百货”。   我们摸上二楼女装部,整个楼层悄无声息,没精打采。女装部正在打毛衣的营业员看见小谢,眼睛一亮,立即热情百倍的迎上来说了句什么,我和小谢都愣了愣,她重复一遍,我才大概猜出是欢迎光临随便看看的意思。   我的眼神才在两件毛衣之间徘徊,小谢不耐烦的目光已经扫过来了。我只好随便抓起一件不那么土气的,看看码数正合适,问:“试衣间在哪?”   小谢翻翻眼睛,止住我:“你穿什么码?”   营业员在后面殷勤的改用普通话说:“你姐姐应该是穿中码没错,我卖了几年衣服了,这点……”姐姐?你怎么不说我是他妈呀!   小谢也没理她,开始在货架上拿衣裤:“这件、这件、这件……都给我中码,开单。”   我对着堆着柜台上那堆衣服里最上面那件正红色的呢子大衣正要抗议,小谢指着对面的内衣区说:“给你十分钟买好,不然我过去帮你挑。”   营业员帮我把衣服的吊牌全部剪掉,我在试衣间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营业员正在热情的和小谢聊天,小谢有一搭没一搭的嗯两声。我站在镜子面前整理衣服,打量自己——靠,别说,这家伙的眼光还真毒。正想着,小谢已经把其余的衣服、我换下来的连衣裙、还有那件红彤彤的大衣全扫进两个大袋子里去,不耐烦的说:“走了。”   我开着车,在县郊七转八绕的,想找一条高速公路或国道。   “我们现在在哪儿?”我问小谢。   小谢在后座闭着眼睛:“管他呢,只要你不朝南开就行。”   “这样开,会不会一直开到内蒙古去?”我笑了一下:“赵海阳曾经说过要带我去草原骑马……”   小谢睁开眼睛,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你不会联系赵海阳吧?”   我想了很久,终于说:“不,不会。”   “其实,栾俊杰说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不要强迫你走。”   “不,我愿意的,就像夏天那次,有机会的话,我总是愿意走的。”   “是吗?为什么?”   这次轮到我语塞。   “上次我姐姐回来,听人说了你的事儿,她很好奇。见过你之后,她说,”小谢慢悠悠的说:“你不是想争取自由,你想争取的,是一种平等的姿态。”   “什么?!”我从后视镜里望着他。   “我哪儿知道。”他懒洋洋的躺下去:“你们女人的那些心思。”   ……你不是想争取自由,你想争取的,是一种平等的姿态!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我一愣,看着面前的红灯,连忙踩住刹车,车子早已全部超出停车线。这才发现,我居然又回到县城中心的那个十字路口,而路边的道路指示牌上,正明明白白表示着高速公路的方向。   天黑透之后我们下了高速,找到最近的县城。   吃晚饭的时候我一直心神不宁,吃几口就吃不下,只是捧着矿泉水瓶一个劲的喝水。小谢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的打量我。   找到一家旅馆住下后,我越发的心慌气短,烦躁难安。   “你怎么了?”小谢终于问。   我站起身来:“这时候外边会不会有开门的药店,我晚上没有安眠药睡不着。”   小谢冷笑一声:“是吗?你想要的是安眠药?还是安眠药是我不知道的新丸仔的代号?”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冷不防从对面的半身镜看见自己,面色潮红,神情焦躁,两只手正在不自觉的颤抖。   我尖叫一声,在床上坐下,用右手紧紧抓住左手。   小谢不屑的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是我……”我抱住头:“不是我。他每天给我两片安眠药,我那时候睡不着……我不知道……”   “谁给你?白先生?”   我点点头。   ……他说他不会让我上瘾的,他会看着我。   ……再怎样的情况,哪怕那段时间我们彼此把对方当成透明,床头柜上每日那两片白色药片,始终没有断过。   ……开始,真的是很有效的安眠药,后来,成了一种习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同样颜色形状的药品,已经换过了内容。   ……难怪在医院的时候,常人剂量的镇痛剂,对我却完全无效。   这一刻只觉得苦涩难当,不管发生什么,在这两片小小药片上,我对他始终是百分之百信任的。他说不会让我上瘾……   小谢开口打破沉默:“我们回去吧。”   “什么?”我惊愕抬头。   “我们回去吧,我没想到大哥的决心到了这一步,这种手段……不回去还能怎样,你还有第二条路走吗?”他说着站起来,把行李袋底朝天往床上一倒,几十沓人民币跟着衣服一起滚落在床上:“有这个毛病的话,这些够你用多久?用光了之后,什么样的工作供的起你吃这个?还是去找个老北市那样的地方做鸡?”   “我能戒。”我说:“上瘾还不久,我戒的掉。”   以前也戒过。跟着刘闯嗑丸仔的时候,开始都说是玩玩的,后来都上了瘾。我的瘾不重,和刘闯从省城逃走后,每次一碰这类东西,眼前就出现妈妈的面孔,悲哀无奈的望着我。几次之后,硬挺着也就戒掉了。可刘闯不成,从啪丸发展到吸粉,越来越不能自控。   “随便你吧。”小谢说着把床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打着哈欠,开始脱衣服。   我转开眼,倒在自己床上。被小谢刚才几句话一打岔,心里的焦躁少了很多。   跟小谢说的再硬气,心底里还是有点茫然,好像恐怖片的女主角,在阴森诡异的城堡里逃呀逃,可是不管逃多久,一转弯,那个凶手总是在转角处等着她。   逃不掉的,放弃吧……   可是谢丹青说,你要的不是自由……   终于抗不住这一天多来的疲惫,我沉沉的睡过去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的时候,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房里有熟睡的鼾声,却不是习惯到充耳不闻的那一个。我猛的惊醒,然后看清四周。   抱着被子呆坐了一会儿,人渐渐清醒,开始觉得浑身发痒,床单和被罩都潮湿且带着一股霉味。我就着时冷时热的水洗了个澡,换上新买的睡衣,冷得打颤,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站在床边。小谢就睡对面的床,我在擦头发的间隙看见他。这么冷的房间,他居然裸着上身,被子只搭在腰际,人趴着睡,侧着面孔。睡梦中也皱着眉头,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张扬漂亮的眉眼配上理直气壮的骄横,宛然上帝的宠儿。   忽然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吓一跳,讪讪的转过头去继续擦头发。他嗤的一笑:“敢看不敢吃吗?”   我回过头来瞪他。他伸出手,捞到我睡衣衣角,用力一扯,我整个人跌扑到他身上。他一只手箍住我的腰,另一只手熟练的从我睡衣下摆探进去。得意洋洋的说:“我知道你一直贪图我的美色。”   这个被女人宠坏的家伙——我想推开他,忽然又觉得无所谓。   对于我来说,性没有意义,对于他来说,对方是谁没有意义。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忍不住想笑。小谢伏在我身上,强迫我看他的眼睛:“哎,你能不能专心点?”   我笑出声来:“我转行了,用不着再表现职业水准了。”   他说:“你和大哥也是这么说话?”   咦,亏他还记得我是他大哥的女人。   ……我说,其实我有时也可以赊账的。   ……我说,其实用不着付这么多钱。   ……他说,现在你晚上的生意是我。   ……他说,你先陪好我的朋友再说吧。   磕磕碰碰的,我们好像一直都没学会怎么相处。或者说,他不觉得有需要去学,而我又不肯将就。   小谢终于结束,舒舒服服的挤在我身侧,神情满足的像个刚吃完糖果的孩子。我看着他,像说箴言一样说:“小谢,早晚你会爱上某个人,为她神魂颠倒,摧心捣肺,肝肠寸断……”   小谢笑的前仰后合,一个不小心,掉到床下。他就躺在凌乱的衣服和一沓一沓粉红色的钞票上,哈哈大笑。   好吧,祝你幸运。   .   小谢从药店走出来,递给我一瓶药:“刚刚没有准备,你吃这个吧。”   我知道,他要是事先准备了保险套,我才要怀疑他这趟到底是要干什么来的呢。尽管不需要,我还是接过那个小药瓶,好让他心安。   他发动汽车,说:“火车站就在附近,我在火车站放你下车。然后你就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忍不住心里一阵凄惶,望着小谢。虽然知道最后总是要一个人,可是能有人多陪我一会儿也是好的。   驶在县城的公路上,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的望着窗外。天阴沉沉的,比昨天冷得多,我已经把那件呢子大衣穿上身,还是觉得不够。   忽然一道细细的白线从我眼角余光划过,然后又是一道。越来越多,我定睛细看,只见一粒粒白色细小的东西在风中划过。   “小谢,外边是什么?”我问。然后我突然明白了,是雪,是雪——是在下雪。   小谢在红灯前把车停下:“怎么了?没见过下雪?”   我拉开车门冲出车外,不管不顾的冲到十字路口中间:“是雪呀,下雪啦!下雪啦!”冰凉的雪粒打在脸上,瞬间化去,只留下冷冷一点。   几声尖锐急促的刹车声,然后是按喇叭的声音,夹杂着听不懂的方言叫骂。   小谢冲过来,抓住我:“你怎么了?”   我抱住小谢,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   ……他说要带我去看雪。   小谢半拖半抱,把我拉上车,用安全带绑住。我用手捂住脸,放声痛哭。   “神经病。神经病。”小谢一直骂,驶过十字路口,把车开到路边,等着我哭完。   ……他说,你从来不在我面前哭。   ……他说,薇薇,你用不用这么寸土不让?   等我哭完了,小谢问:“是不是回头?”   车窗正前方,街道的尽头,建筑物上大大的火车站几个字。   才不过七八百米的样子,那么近又那么远。   真的回头,也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   我拎着行李袋,走到火车站的站前广场。   雪粒越发冷硬,打在脸上,冰冷的疼。这么一会儿功夫,广场的水泥地上已经薄薄的一层雪白。踏在上面,一步一个脚印。   南方长大的我,从来没试过这种骨子里的冰冷。   触目所及,苍灰色的天空,斑驳的地面,白色的雪粒填在天地之间,不远处是灰色的冷硬的建筑,四散在广场周围的面无表情的路人。站在广场中间的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堆红色的余烬,看似火红热闹,实则无声无息的在冷却熄灭。   然后一转头,我就看见了他。   离我不到一百米的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身挺拔的黑大衣,双手插在衣袋里,安闲随意的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笃定的微笑,并不着急着走过来。   ——就像他从前对我说:规矩是这样的,我玩腻了可以赶你走,但是你不能自己走。   ——就像他在我身上打上他的印记。   原来他还是不明白。   他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他给的越多,我就越忍不住要逃离。   火车站的喇叭里忽然传出播音,四散在广场上的人聚拢过来,迤逦的排成一条长队,好巧不巧的,队伍恰好穿过我俩中间。这些人都穿着简朴之至的衣物,背着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和编织袋,岁月在脸上刻出深深的痕迹,可他们大声讲着我不懂的方言,大声的笑,脸上写着的都是希望。   祸害就站在人群背后,雪越发的大了,被风卷带着飘飘扬扬。天地人群一时都蒙上了灰白,只有他穿着黑色的大衣醒目的站在那里,人龙慢慢移动,他的身影时隐时现,这样清晰明朗又这样遥不可及。   忽然之间,我明白了谢丹青的那句话——她说我争取的不是自由,而是一种平等的姿态。   就像这一刻,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和他是平等的。   原来错的不止是他。   我只是不断的逃,却没有告诉他我要的是什么。而成功的逃离,能令我有一天以平等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吗?   我微笑转身,不远处,两个警察正慢慢的巡过来。   我迎着他们走过去,看着他们询问的面孔,清晰的说:“我是来自首的,网上有我的通缉资料……”      ——————————完——————————       40 40、抱歉的话 ...   这些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因为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原谅。   可是,不被原谅是一回事,这个谦,是必须要道的。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对不起大家。   蔷薇这个文,是早就写完了的,交给编辑的时候,被提了意见,要求修改。我也有心理准备,毕竟自己写的东西自己心理有数。第一次写10万字以上的长篇,写到中间时断了思路,就随便拼凑了些情节进去,结尾又太过仓促,虽然预设的结尾情节都写进去了,但是苍白无力,没有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效果和感染力,字数也不够出版的要求。所以那时我是真心想要修改的,甚至还设想了很多情节,比如让薇薇安复活,因为我个人也是很喜欢她的,最初是想要写双女主,所以才会叫蔷薇的蔷蔷薇的薇。   可是后来,因为能力的原因,再者我真的真的很不会改文,我以前的文都是写完了就丢在那儿。可能我还是最适合写2万字的中篇吧,记得有朋友评价我的文只有骨架没有血肉,我深以为然。总之,改文这件事就被我无限期的拖了下来,编辑催了我几次,后来也对我绝望了吧,出版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前几天,整理文档的时候,无限惆怅的把蔷薇重读了一遍,发现基本结构还是完整的,当初预想的桥段和结局也都写出来了,虽然有好多瑕疵,毕竟还算是全须全尾的一整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许没什么人惦记了吧。但还是决定把它贴出来,毕竟是我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长篇了。   那些被我坑了的朋友,再说一声抱歉。   。      另外,写那篇《人鱼公主的下场》的长篇的uitttt,非常感谢你的长评,简直字字句句都搔在作者痒处了。如果我自批马甲下场写评,也不可能比你写的更贴切了,谢谢。 -----------------------------------------------------------------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派派会员(轩小星)整理制作,版权归作者所有,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